故宫,文物修复科。
头顶的灯,在深夜里泛着冷白的光。
凤夕瑶,鼻尖几乎要贴上唐代“九霄环佩”的琴面。
她戴着鹿皮手套,右手悬在琴腹“清和”二字上方。
显微镜下。
一道极细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这是她修复这张传世名琴的第七天,也是最诡异的一夜。
“叮——”青铜琴轸突然发出蜂鸣,震得她虎口发麻。
凤夕瑶猛地抬起头。
整面修复台的工具都在震颤。
九霄环佩的断弦处竟渗出暗红液体,像血,却带着古松脂的清苦。
她下意识去扶琴身,指尖刚触到那道裂纹。
忽然,眼前炸开刺目的白光,耳畔传来布料撕裂的锐响。
再睁眼时,霉味钻进鼻腔。
凤夕瑶蜷在青石板地上,后颈***辣的疼。
她想撑着起身,手腕却被粗麻绳勒得生疼。
这不是修复科的白大褂,是月白色的纱衣。
袖口绣着褪色的云纹,下摆沾着草屑和暗褐色的血渍。
“醒了?”
沙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
凤夕瑶抬头。
她看见一个穿靛蓝短打的老妇倚在门框上,脸上的脂粉厚得能刮下一层。
“算你命大,司音监的人要活的。”
活的?
她想说话,喉咙却像被铁钳夹住。
她手指颤抖着摸向颈间,触到一圈冰凉的金属——禁声环!
记忆突然涌来……玄熙王朝,乐伎属贱籍,喉骨嵌禁声环,终生不得言语。
这是她在研究唐代乐制时看过的野史记载,怎么会……“阿碧,送新货去前院。”
老妇拍了拍手。
她转身时银簪上的流苏扫过凤夕瑶的脸:“李主使亲自来挑人,可别让爷等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
凤夕瑶抬头,看见个十五六岁的小厮,青布短衫洗得发白,腕上系着半截红绳。
他蹲下来解她的绳子,指尖在她手背上快速点了两下。
三长两短……这……这是摩斯密码。
“姑娘别怕。”
小厮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
“这是醉仙楼,您是刚买进的羽级乐伎。”
司音监要拿新伎试《玄熙乐典》的驯声术,今日若过不了……”他没说完,指节捏得泛白。
凤夕瑶瞳孔骤缩。
她记得《玄熙乐典》里写:以十二律吕驯化乐伎,音波入脑,轻则疯癫,重则暴毙。
可她分明是在故宫修琴,怎么会成了乐伎?
“阿碧!
磨蹭什么?”
老妇的尖嗓穿透门帘。
小厮阿碧猛地拽起她的胳膊,力道里带着急切。
凤夕瑶踉跄着被拖出偏房,穿过一条挂满绣帕的长廊时,几个素衣女子从雕花窗后探出头。
有个姑娘手腕上也系着红绳,与阿碧的那截正好能接上。
在传递消息?
前院的紫檀木屏风后传来笑声。
凤夕瑶被按在一张酸枝木椅上,抬眼便看见正中央坐着的男人。
月白锦袍绣着金线云雷纹,腰间玉牌刻着“司音监”三字,眉骨处有道刀疤,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茶盏。
“就是她?”
男人开口,声音像碎冰擦过瓷片。
“喉骨软,指尖有茧,倒像会抚琴的。”
李墨轩——司音监主使。
凤夕瑶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在野史里见过这个名字。
玄熙王朝最狠的音律刽子手,曾用“黄钟大吕”音波震碎三百乐伎的喉骨。
“李主使您瞧这细腰。”
老妇赔着笑,伸手要掀凤夕瑶的衣襟。
剧痛,突然从右手掌心炸开。
凤夕瑶倒抽一口冷气,只见掌心浮起血色纹路。
是九霄环佩的断弦形状。
血珠顺着纹路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竟发出“宫”音的清响。
“贱蹄子敢躲?”
老妇的手重重甩在她脸上。
凤夕瑶眼前发黑,喉间的禁声环突然发烫。
她本能地挥动手臂,一道无形的刃从喉间迸发。
那是商调的音波。
李墨轩的茶盏“咔”地裂成两半。
他猛地站起来,锦袍下摆扫翻了案上的青铜编钟。
“音刃?”
“***,你不是普通乐伎”李墨轩的瞳孔缩成针尖。
满院的人都僵住了。
阿碧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院外跑,两人撞翻了香案,铜炉里的沉水香泼出来,熏得人睁不开眼。
凤夕瑶的掌心还在渗血,琴纹像活了似的沿着手臂往上爬。
她能清晰听见,东边偏门有三个带刀的护卫,西边马厩有辆没卸鞍的青骓马,连街角卖糖人的拨浪鼓响都成了“角”音的震颤。
“往城隍庙跑!”
阿碧喘着气,拉着她钻进巷口。
“后墙有个狗洞。”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凤夕瑶被阿碧推进狗洞时,琴纹突然灼痛。
前方三十步有陷阱!
她猛地拽住阿碧的后领,两人滚进旁边的臭水沟,头顶的屋檐轰地砸下一片瓦当。
“你……你能感应危险?”
阿碧抹了把脸上的污水,眼睛亮得惊人。
凤夕瑶没说话。
她盯着掌心的琴纹,那血线正随着呼吸起伏,像在应和她的心跳。
穿越、禁声环、音刃……这一切都和九霄环佩有关吗?
两人跌跌撞撞跑了半条街,最终躲进一座废弃的城隍庙。
蛛网在梁上结了厚茧,城隍爷的泥像缺了半张脸,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凤夕瑶掌心的琴纹上投下血影。
“他们不会这么快追来。”
阿碧扯下自己的外衫给她裹上。
“但李墨轩的人遍布全城,我们得想……”“嘘。”
凤夕瑶突然按住他的嘴。
她听见三里外传来“大吕”律的钟声,那是司音监特有的追缉信号。
琴纹在掌心发烫,她能感觉到危险正像潮水般漫过来。
阿碧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月光下,远处的灯笼连成一条红线,正往城隍庙方向涌来。
“我们得……”“先活过今晚。”
凤夕瑶盯着掌心的血纹,声音因禁声环而沙哑,却带着铁一样的冷硬。
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既然这具身体成了乐伎。
那么?
那她就用这双弹过九霄环佩的手,先拆了这吃人的乐籍规矩。
庙外,追缉的铜锣声,撞碎了夜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