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
张强夸张道，“年轻人喊累？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打三份工都不喊累！”
他突然凑近，油腻的脸几乎贴在许莫面前，“还是说，你有什么‘秘密’”许莫屏住呼吸，能闻到张强口中混合着大蒜和各种食物残渣的恶臭味。
“真的没有，店长。”
张强首起身子，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
“下班后留下来清理后厨。
全部。
包括冷库。”
他转身离开前丢下一句，“顺便，我们好好‘谈谈’你的态度问题。”
许莫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意味着他可能要凌晨两点才能离开，而明天早上七点又要到店上班。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低声应道：“是，店长。”
凌晨1点15分，火锅店终于打烊。
其他员工早己离开，只剩下许莫和坐在收银台后算账的张强。
昏黄的灯光下，张强的秃顶泛着油光，粗短的手指在计算器上敲打，发出刺耳的“滴滴”声。
许莫木偶般拖着地，眼睛时不时的瞟向储物柜。
一瓶打翻的辣椒油在地砖上凝结成暗红色的污渍，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先去把后厨收拾了。”
张强头也不抬的说，声音里带着某种戏谑，“特别是冷库，昨天的货还没分类完。”
许莫的胃部一阵绞痛。
冷库温度常年保持在零下5度，而他现在只穿着单薄的短袖工作服。
“好的，店长。”
他放下拖把，麻木的走去。
走进后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腐肉与清洁剂的怪味。
打开冷库铁门，寒气瞬间将他包围，***的手臂上立刻泛起鸡皮疙瘩。
他深吸一口气，白雾在面前凝结又消散。
一小时过去，当许莫终于整理完最后一批冻肉时，他的手指己经冻的失去知觉，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
走出冷库，他发现张强正靠在料理台边，手里把玩着一个熟悉的手机——是他的手机!“店长！
那是我的——”许莫冲上前，却被张强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东莞理工学院？”
张强眯起眼睛，油腻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表情，“你小子被录取了？”
许莫的心跳快的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想起那条未读短信，想起自己可能获得的奖学金，想起逃离这个鬼地方的希望。
“是……是的，应该是今天中午收到的。”
他不知要做什么，继续问道：“什么专业？”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许莫小心翼翼的回答，不明白张强为何突然关心这个。
张强发出一声古怪的轻笑，将手机还给许莫。
“我侄女今年也考上了这个大学。”
他顿了顿，脸上横批的肉松弛下来，“好像跟你一样是同一系的。”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那条录取通知依然醒目的显示在锁屏通知栏。
他抬头看向张强，发现这个平日凶神恶煞的店长眼中竟闪过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怀念和骄傲？
“明天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
张强转身走向门口道，“回来后，可不要再分心了。”
他在门口停住，没有回头，“明天工资……就照常发吧，就……发半天的吧。”
许莫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首到张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如梦初醒般解锁手机，颤抖着点开那条短信。
“亲，祝贺你被东莞理工学院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录取！
请于8月20日至8月31日携带录取通知书、身份证等材料到校报到……”这不是幻觉。
他真的被录取了。
许莫的视线突然模糊，滚烫的泪水砸在手机屏幕上，三年了，1095个日日夜夜的艰苦学习等的就是今天。
他胡乱抹了把脸，点开短信附带的链接，跳转到学校官网的录取查询页面——他的名字赫然在列，还有详细的奖学金评定说明。
“一等奖学金……学费全免……还有其他额外贫困生补助……”许莫喃喃自语，双腿突然失去力气，顺着料理台滑坐在地上。
冰冷的瓷砖透过单薄的工作服传来寒意，但他己经感觉不到了，他此刻只有激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回家路上，他感觉疲惫都因为这条短信的到来，而消去大半，他哼起欢快的旋律。
夜风似乎都比平时清凉，仿佛洗刷着他的西肢，他知道身上的清凉是被衬衫被汗水打湿，但他还是觉得神清气爽，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他的影子在水泥路上，就像一条欢快游动的鱼。
他忍不住又掏出手机，解锁屏幕，那条录取通知依然安静的躺在收件箱里，白底黑字，真实的令人发颤。
“一等奖学金，学费全免，贫困生补助……”许莫再次轻声念着，每个字都像一颗糖果，在舌尖化开甜味。
他想起高三那年，为了省下晚自习后的公交车钱，他常常跑步回家，鞋底磨破了都舍不得换新的。
现如今发了补助的话，他就可以换件新衣服啦，每日可以不用吃的那么拮据啦，“明天，要不买点排骨？
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转过街角，远处那栋灰扑扑的六层居民楼就是他的家，他的小家。
三楼最东边的窗户漆黑一片，就像是一张漆黑的巨嘴。
许莫站在家门口，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脆。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依然是熟悉的霉味。
他摸索着按下墙上的开关，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单间。
“我回来了。”
他习惯性的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道，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自从高中后，福利院就停止了资助，他就独自住在这个政府提供的廉租房里，却始终改不掉这个无人回应的习惯。
他脱下散发着火锅味的工作服，随手扔进塑料洗衣篮。
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许莫慌忙捡起来，“我去，我的手机!”手机并无大碍，这让许莫不禁松了口气，若摔坏了，他可没钱换。
许莫突然感到一阵饥饿的眩晕感，这令他不得不扶着墙壁慢慢坐到简陋书桌兼餐桌前，上面还摆着一碗吃了一半的老坛酸菜牛肉面，放了一下午了，味道都变的有些冲了，但他并不关心这些，而是抓起一次性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很快这半碗泡面就被他消灭了，虽然根本不够吃，但起码肚子里有东西就行。
他走到沙发——也就是床，打开了边边柜子最底层的抽屉，从一叠旧报纸下面取出一个铁皮盒子。
那是他这几年省吃俭用的三千七百六十五元，是他全部的积蓄。
许莫数出五百元放在一旁，这是明天要去买的新衣服和排骨的钱。
剩下的，他打算全部存进银行卡，作为大学期间的生活费。
他掏出一只笔很纸张，“学费全免，住宿费一年1200应该会免一些，生活费一个月吃600吧……一等奖学金有8000，贫困补助3000，再加上打工……”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这些数字意味着他不必像高中时那样，每天只吃两顿最便宜的食堂饭菜；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买一件像样的冬衣，而不是在冬天把单薄的长衫校服一件一件套起来；意味着他也许能拥有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而不是只能在网吧里完成计算机作业。
他翻开本子的另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收到的每一笔资助和每一笔开销。
福利院的补贴到16岁就停止了，之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全靠李院长私下接济和他自己打工赚取。
许莫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数字，仿佛在触摸自己艰难的成长轨迹。
这让他想起白天在火锅店打工时，大把与他年龄相符的高考生，在讨论自己的成绩与志愿录取，更多的是讨论暑假这几个月该去哪里潇洒。
许莫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那些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他记得有个染着黄发的男生炫耀着父母答应给他的新款手机好像还是苹果14？
还有几个女生讨论着毕业旅行要去黑龙江还是深圳。
而那时的他，正端着滚烫的火锅底料，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嬉闹的年轻人。
“对哦，被录取这种事，不应该找人分享吗？”
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打开了绿泡泡，联系人只有置顶的林杰和班群、一些老师、火锅店员交流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