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木床发出吱呀轻响,林墨翻了个身,稻草填充的褥子硌得他脊背生疼。
窗外,更夫梆子声由远及近,己是三更天。
白日里青河镇的见闻如煮沸的滚水在他脑海翻涌:魏忠贤爪牙的跋扈、陈书生谈及科举舞弊时的苦笑,还有街边百姓面对权贵时的畏缩眼神,都像尖锐的银针,一下下扎在他心上。
他强迫自己闭眼,可现代实验室的操作台与异世界的青石板路却在意识里不断交叠。
当困意终于如潮水般漫上来时,他仿佛坠入了浓稠的墨汁。
耳边先是嗡嗡作响,像是老式收音机的电流杂音,紧接着无数细碎人声在黑暗中炸开,带着潮湿的哭腔、愤怒的嘶吼,还有孩童含糊不清的呓语。
突然,一道刺目的白光劈开黑暗,林墨发现自己悬浮在半空中。
下方是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屋顶破洞处垂落的茅草在寒风中颤抖。
屋内,五六岁的孩童正用麻绳捆扎着漏风的窗纸,粗布衣裳补丁摞补丁,冻得通红的手指笨拙地打着结。
灶台上冷锅冷灶,唯一的陶罐里只剩半碗浑浊的雨水。
“爹,我饿……” 孩童突然扑到门口,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林墨这才看清,门板上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 “林记米铺” 西个字 —— 原主竟曾是商户子弟?
没等他细想,马蹄声骤然响起,五六个穿着黑甲的官兵踹开房门,腰间绣着的蟒纹令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朝廷赈灾粮款亏空,拿你家充数!”
领头的校尉一脚踢翻米缸,白花花的大米撒在泥地上。
孩童躲在床底,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推倒在地,父亲被麻绳反绑,挣扎间打翻的油灯点燃了墙角的稻草。
火光冲天而起时,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官兵的狞笑混在一起,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林墨心口来回拉扯。
画面如破碎的镜面重组。
十二岁的原主背着破旧的竹篓,在暴雨中跋涉。
他的草鞋早磨破了底,脚趾渗着血珠,却固执地攥着怀里用油纸包好的《论语》。
林墨 “看” 到他在私塾外偷听先生讲学,被夫子发现后不但没驱赶,反而默许他旁听;看到他在田间帮农户插秧,只为换一顿粗面馒头和一盏夜读的油灯;更看到他在破庙栖身时,用木炭在墙壁上默写文章,月光从坍塌的屋檐漏进来,为那些字迹镀上一层银边。
“这世上,唯读书能破局。”
画面中原主对着铜镜整理洗得发白的长衫,眼神坚定得让林墨心悸。
那是乡试放榜前夜,少年的掌心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却仍在反复背诵策论。
当林墨 “看” 到劫匪的棍棒落在原主身上,看到他在泥泞中挣扎着护住怀里的书本,看到最后一丝生机在失血过多中消逝时,喉咙像被塞满了棉花。
“原来我们都是在深渊里仰望星空的人。”
林墨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衣襟。
窗外,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惨白,客栈梁柱在夜风里发出细微的***。
他颤抖着摸向布囊,取出那本破旧的《策论集》,扉页上原主用小楷写着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字迹力透纸背,却在末尾洇开一块深色水痕。
林墨将书紧紧抱在胸前,突然想起现代世界里,自己在实验室连续工作72小时后晕倒的场景。
那时的疲惫与此刻胸腔里翻涌的热血相比,竟显得如此苍白。
他点亮油灯,火苗在简陋的木桌上投下摇晃的光影,映照着墙上斑驳的裂痕。
翻开书本,他开始用现代逻辑重新拆解科举题目:如何用流体力学解释漕运改良?
怎样用统计学分析赋税利弊?
更夫梆子声再次响起时,林墨己经写满三张草纸。
他望着窗外即将破晓的天际,忽然意识到,原主的记忆不仅是一段往事,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青河镇的晨雾里,一个怀揣着两个时代智慧的身影,正向着未知的命运,迈出坚定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