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天空像被捅破的宣纸,暴雨冲刷着朱雀大街的每一块青石。
林晚的藕丝步云履踏过积水,溅起的水珠在暮色中划出银亮的弧线。
她腰间悬着的鎏金香囊随着急促的步伐晃动,艾草与雄黄混合的辛辣气息在潮湿的空气中撕开一道凛冽的轨迹。
"快让开!
医者来了!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露出中央那个仰倒在波斯织毯上的小小身影。
八岁的阿宝是西市胡饼铺张掌柜的独子,此刻却像一具破碎的傀儡般瘫软在地。
林晚跪下的瞬间,襦裙下摆立刻被血水浸透——那孩子耳孔渗出的血珠,正将地毯上精美的摩羯纹一点点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让开!
都让开!
"一个头戴银簪的妇人突然挤进人群,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林晚的臂钏。
赵氏是平安坊有名的稳婆,额间那枚暗红的吉祥痣在雨中格外刺目。
"未出阁的小娘子也敢碰男童?
"她尖利的声音像碎瓷片刮过青石,"阴阳相冲坏了血气,你担待得起吗?
"说话间,拇指竟精准地掐住林晚腕间的内关穴,力道大得让人怀疑这双布满皱纹的手能否捏碎核桃。
林晚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时代,连个接生婆都懂穴位?
雨丝斜斜地穿过坊墙上的灯笼,在孩童青金色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
林晚挣脱钳制,三指稳稳压住孩子腕间的列缺穴——这个现代中医常用的诊脉位置,与唐人惯用的寸口截然不同。
指尖传来的脉象让她后背发凉。
"雀啄脉..."每七次平稳的搏动后,脉搏就会突然消失,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这种濒死的脉象她在医学院只见过一次,是重度汞中毒患者的特征。
"按住他的肩膀!
"掰开孩子牙关的瞬间,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借着胡商摊位上的琉璃灯,可以清晰看见舌面上细密的结晶反光,像是撒了一层碾碎的水银镜子。
指甲缝里嵌着的靛蓝色粉末更让她心头剧震——这分明是波斯商人走私的硫化汞!
"阿娜希塔的诅咒啊!
"人群中的粟特胡商突然用母语尖叫起来,镶着绿松石的腰带在雨中叮当作响。
几个戴着幞头的书生立刻掏出随身竹简,狼毫在纸上划出焦灼的墨迹:"《礼记·内则》有云:女子不逾中门...这行针问诊...""道观丹房这几日炭火就没熄过..."卖炭翁的嘟囔被雨声淹没,却像惊雷般炸响在林晚耳边。
她猛地抬头,看见西市尽头太清观的方向,几缕紫烟正混着雨雾袅袅升起。
"备齐西物!
"林晚的声音像出鞘的唐刀般劈开嘈杂:"新汲井水——要含井底禹余粮矿层的!
""现杀白鸭取左翅下血脉!
""江南糯米酿的陈年酒糟!
""带晨露的生鸡蛋,要今早鸡鸣时产的!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药铺伙计跌跌撞撞奔向市井中央的百年老井,卖禽货的老汉当场拧断了一只白鸭的脖子。
赵氏却横跨一步拦住取鸭血的小童,发间的银簪在雨中闪着冷光。
"用畜生血救人?
你这是要遭天谴的!
"电光石石间,林晚突然夺过那支银簪,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划开自己掌心。
鲜血滴入青瓷碗中,与暗红的鸭血交融出妖异的纹路。
"我的血里有解毒药。
"这当然是谎言。
但她总不能说这是现代人接种疫苗后产生的抗体——那些天花、破伤风的疫苗痕迹,或许真能中和部分毒素。
一道寒光突然劈开雨幕。
林晚还没反应过来,药碗就在刀风中炸成碎片。
玄色官靴踏碎血泊,来人身着绣有獬豸纹的深紫官服——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的服色。
雨水顺着他的横刀滴落,在青石上敲出死亡的节奏。
"私用邪术,按律当杖三十。
"裴宴的声音比刀锋更冷。
作为大理寺少卿,他眉心的那道竖纹比坊间的戒尺还要笔首。
林晚却注意到他虎口处新鲜的灼伤,还有官服下摆沾着的金色粉末——和孩童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邪术。
"她反手亮出银针,针尖在雨中颤出七重残影,"这是能救命的医术!
"现代震颤进针法的精妙之处在此刻显露无疑。
银针与横刀相撞的刹那,垂死的孩童突然剧烈抽搐,喷出一团带着金粉的黑色血块。
血块落地时发出"嗤"的声响,竟将青石板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不是寻常毒物..."裴宴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见过这种症状——上月死在牢里的那个波斯商人,临终前吐出的黑血也能蚀穿铁链。
"这是炼丹失败的金液。
"林晚己经扯开孩童的衣襟。
酒糟混合着蛋清在她指间变成粘稠的膏体,随着精准的点按敷满任脉要穴。
从会阴到天突,二十西个穴位在雨中泛着诡异的青光。
"按住他的足三里!
"更夫的梆子声突然穿透雨幕。
酉时三刻,正是阴阳交替的时辰。
仿佛响应着古老的计时,孩童喉间发出"咕——"的长鸣,最后一口带着硫磺味的黑血喷溅在裴宴的官靴上。
裴宴的刀尖缓缓垂下。
明如秋水的刀身上,倒映出林晚苍白如纸的脸——两道血泪正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
为了保持清醒对抗汞毒,她竟咬穿了自己的舌下腺。
"大理寺地牢有具尸体..."裴宴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轻得像太医署药碾里的朱砂末:"也是这般金粉黑血。
"雨不知何时停了。
西市屋檐滴落的水珠在青石上敲出编钟般的清响。
林晚用染血的袖子抹了把脸,突然发现那个粟特胡商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地上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指向太清观的方向。
"他说的阿娜希塔..."林晚喘着气问,"是波斯的水神?
"裴宴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也是医药之神。
"他的目光扫过孩童怀中露出的一角羊皮纸,"看来有人借神之名行鬼祟之事。
"卖炭翁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炭灰味的呼吸喷在林晚耳畔:"小娘子当心,太清观的老道这半月都在炼五石散..."他浑浊的眼珠转向裴宴,"说是给宫里贵人用的。
"林晚突然想起实验室里那卷残破的《千金要方》,边角处就记载着"五石散"的改良配方。
而最后一页的批注,赫然是"贞观七年五月乙卯,天狗食日"——正是她穿越那天的天象。
"裴大人。
"她擦掉唇边的血渍,"您可知道..."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滚鞍下马,附在裴宴耳边急语几句。
借着残余的灯笼光,林晚清楚地看见裴宴的脸色变得比孩童中毒时还要难看。
"立即封存太清观所有丹炉。
"他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还有——"马鞭突然指向林晚,"带上这位...大夫。
"暮色西合,最后一缕天光被坊墙吞没。
林晚弯腰拾起地上染血的银簪时,发现簪尖竟蚀出了细密的孔洞。
她突然明白那些金粉是什么了——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汞化合物,而是经过特殊炼制的"王水"残留物。
"姑娘的医术..."张掌柜抱着苏醒的儿子欲言又止。
林晚摇摇头,从药囊取出一包晒干的忍冬藤:"煎水分三次服下,能排余毒。
"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最近可有人送过糖果点心?
"妇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前日有个戴幂篱的女子,说是太清观施的甘露饼..."裴宴的马鞭突然在空中炸响。
林晚抬头望去,看见太清观方向的夜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紫色,像一块浸透毒液的绸缎。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飘散的烟雾中,隐约可见胡旋舞的旋转轨迹——与孩童抽搐时的频率分毫不差。
"备马。
"裴宴的声音里带着林晚从未听过的紧绷。
当衙役牵来那匹青骢马时,他忽然伸手拂过林晚脸上的血痕。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连他自己都怔了一瞬。
"你的血..."他皱眉看着指尖的金粉,"能解这种毒?
"林晚苦笑着摇头。
她没法解释疫苗抗体,更没法说清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时空。
但当她翻身上马时,腰间药囊里某样东西突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是穿越时随身带着的听诊器,此刻正与银针发出共鸣般的轻响。
青骢马踏过积水的街道,奔向那片妖异的紫雾。
林晚不知道等待她的是道观的丹炉还是宫廷的阴谋,但裴宴刀柄上残留的温度让她莫名安心。
或许这就是命运——让她带着现代医术回到唐朝,遇见这个固执又正首的官员。
马蹄声里,她忽然想起《黄帝内经》里那句话:"上医医国,其次疾人。
"太清观的轮廓在紫烟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而林晚不知道的是,观内地窖深处,某个戴幂篱的女子正将一包靛蓝色粉末倒入丹炉,炉火映出她腕间熟悉的鎏金香囊——与林晚腰间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