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的意识在坠落。
五丈原他的咽喉里残留着七星灯的焦糊味。
他记得最后看见的,是姜维那张被泪水泡胀的脸——可现在,姜维的脸正在融化,变成另一张陌生的、文士的面容。
“徐大人?
徐大人醒醒!”
额头撞在硬物上的钝痛让诸葛亮猛然睁眼。
檀木案几上洒着半杯温酒,掌心压着的是一卷墨迹未干的《玉楼春》。
殿外传来丝竹声,有个清越嗓音正在吟唱:“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荒谬!”
他愤怒拿着杯子摔下去满殿歌舞骤停,抱着琵琶的乐师惊得拨断琴弦。
十步外的鎏金台阶上,着月白宽袍的男子转身。
那人生得极好,凤眼含春,玉冠歪斜地挂着,指尖还拈着半片梅花。
“徐卿也嫌朕的新词不好?”
李煜笑着走下台阶,绣着折枝纹的衣摆扫过碎瓷,“那朕换‘临春谁更飘香屑’如何?”
诸葛亮盯着他领口沾的酒渍,突然伸手攥住对方手腕。
李煜腕骨纤细,脉搏在掌心突突跳动,像只受惊的雀鸟。
“赵匡胤的刀比你的笔快。”
他压低声音,指甲几乎掐进李煜皮肉,“陛下可知宋军己破池州?”
满殿哗然。
有个戴镂空幞头的文官踉跄出列:“徐铉!
你竟敢——”“带路。”
诸葛亮拽着李煜往殿外走,侍卫们犹豫着不敢拦。
夜风扑面而来时,他嗅到风中混着火把的焦油味——和建兴六年火烧赤壁那夜一样腥咸。
李煜被拖得跌跌撞撞:“徐卿疯了不成?
朕的龙靴......”朱雀门城楼的火把照出诸葛亮此刻的面容。
西十出头,三缕长须,眼下悬着两道疲惫的青黑——这是南唐重臣徐铉的躯壳。
“看清楚了?”
诸葛亮扳过李煜肩膀,让他面朝北方。
百里外的夜空泛着诡异的橘红,像有人用带血的指甲刮破了天幕。
长江成了蜿蜒的黑蛇,岸边隐约可见连绵火把正渡江而来。
“那...那是渔火......”“是曹彬的先锋军。”
诸葛亮冷笑,“陛下继续吟诗作对,三日后他们就能在金陵城里唱《玉树***花》了。”
李煜突然剧烈发抖。
他扒着城墙的手指关节发白,喉结上下滚动:“徐卿何时知兵了?”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诸葛亮望着那道银痕,想起五丈原的最后一夜。
“臣会的不止是兵。”
他解下徐铉的象牙笏板,在砖石上画出长江地形,“宋军水师明日将抵采石矶,我军需在牛渚布防。”
“可韩王叔说......”“韩王?”
诸葛亮笔尖一顿,“可是镇海军节度使韩震?”
李煜点头时,发冠的玉珠簌簌作响。
诸葛亮突然用笏板挑起他下巴,这个逾矩的动作让侍卫们齐齐抽刀。
“陛下。”
他望进李煜蒙着水雾的眼睛,“韩震三日前己向宋军献了润州。”
城头火把“啪”地爆响。
李煜瞳孔骤缩,踉跄后退时踩到自己衣摆。
诸葛亮拦腰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这位风流天子的中衣己被冷汗浸透。
“不可能...”李煜摇头,玉冠终于滑落,“王叔他上月还......”“报——!”
浑身是血的传令兵撞上城楼:“采石矶急报!
宋军战船......”话音未落便栽倒在地,背上插着的羽箭还在颤动。
诸葛亮捡起染血的军报,扫过曹彬的排兵布阵——与当年司马懿取街亭的战术如出一辙。
他忽然轻笑出声。
“陛下。”
他撕下袍角裹住李煜发抖的手,“现在信了?”
李煜盯着掌心血迹,突然抓住诸葛亮衣袖:“徐卿既早知此事,为何今日才......”“因为今日才有转机。”
诸葛亮望向那颗坠入长江的流星。
建兴十二年的秋风穿过千年时光,吹动他新得的胡须,“臣需要陛下做三件事。”
“三百宫娥明日遣散。”
“韩震派来的监军立刻处斩。”
“还有——”他抽走李煜腰间绣着梅花的丝帕,擦净对方指尖血迹,“请陛下亲手写讨逆檄文。”
李煜的眼泪终于砸下来。
他抖着手去捡玉冠,却抓了满手碎发——不知何时自己扯断了束发的丝绳。
“朕...朕不会写檄文......”诸葛亮拾起玉冠,用箭矢削掉璎珞,将它变成简易的发簪:“就说‘西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这句话像道闪电劈中李煜。
他猛地抬头,湿漉漉的鬓发粘在脸颊:“徐卿怎知朕梦中所得之句?”
夜风突然变得湍急。
诸葛亮系披风的手顿了顿——史书上李煜的《破阵子》,此刻竟成了预言。
“因为臣也会做梦。”
他替李煜挽发时低声耳语,“梦里陛下若早听这句,何至于‘垂泪对宫娥’。”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
宋军开始夜渡长江了。
李煜突然抓住诸葛亮的手腕。
他指甲深深掐进对方血肉,仿佛这是唯一的浮木:“徐铉,你究竟是谁?”
第一滴雨落在城墙垛口。
诸葛亮望着雨水中化开的血迹,想起五丈原的最后一盏本命灯。
“一个本该死在建兴十二年的孤魂。”
他反握住李煜冰凉的手指,“但现在,臣是陛下的宰执。”
金陵的夜雨越下越大,冲散了城楼上的血迹。
没人看见徐铉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属于诸葛亮的银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