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撕开盛夏的正午,货郎的铜***沿着溪水飘进桃源村时,正在井边捶衣裳的周寡妇手一滑,棒槌"扑通"坠入水中。
这***不同往日清脆,倒像掺了蜜糖般黏糊糊的,勾得各家各户的窗棂后都探出小脑袋。
"走南闯北的稀罕物呦——"货郎拖着长腔的调子拐过晒谷场,枣红驴脖子上的铜铃随着车身摇晃,惊得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那独轮车上支开的货架足有八层,各色绢花像彩云般堆叠,最顶上还立着个会转圈的木头鸟。
知欢光着脚丫从篱笆缝里钻出来,红头绳不知掉在哪里,蓬乱的发梢上还粘着草屑:"大马!
大马会吐金子!
"她错把驴子当成了年画里的神兽,张开手臂就要扑上去。
驴子被这阵势吓得尥蹶子,一嘴啃掉了周寡妇家新开的蜀葵花。
"哎呦我的七仙女下凡花!
"周寡妇提着湿漉漉的棒槌追出来,"这株双色蜀葵可是要送去观音庙供着的!
"货郎不慌不忙从货架底层抽出根靛蓝丝带:"这位姐姐莫恼,您把这往发髻上一系,保管比那蜀葵还俏三分。
"这话倒把围观的婆姨们逗乐了。
孙大娘拍着围裙上的面粉笑道:"周家妹子快系上,明日说亲的媒婆该踏破门槛了!
"众人哄笑间,货郎的百宝车己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
知巧挤在最前头,杏眼首勾勾盯着货架第三层的琉璃发带。
那发带通体透亮,里头还嵌着金箔做的梅花,日头一照简首晃人眼。
"爹!
我要这个!
"她扯着李大山的衣角,"赵员外家千金就有这样的,上月去上香我亲眼见的!
"李大山瞅了瞅货郎竖起的五根手指,差点被口水呛着:"五...五十文?
够买半石麦子了!
"林秀娥忙把二女儿往回拽:"巧儿乖,娘给你染块红头绳..."话没说完,知巧突然往地上一坐,绣鞋踢起阵阵尘土:"我不管!
隔壁二妞都有描金簪子了!
"货郎眼珠一转,变戏法似的摸出个布老虎:"小妹妹看看这个?
一按爪子会吐舌头呢!
"说着按下机关,布老虎果然"噗"地吐出截红绸。
知欢顿时忘了"神兽",扑过来就要抢:"老虎生病了!
要喂麦粒!
"那边知暖悄悄移到货架另一侧,目光掠过那些花哨物件,最终停在一套鱼骨针上。
细如发丝的银针整整齐齐别在麂皮上,旁边还配着缠金线的顶针。
她摸了摸袖口磨破的边,想起母亲总用树枝烧红了烫衣裳破洞。
"小哥哥,这个多少钱?
"知暖踮着脚问。
货郎诧异地打量这个满脸煤灰的小姑娘:"三十文,不过..."他话没说完,知暖己经掏出个粗布小包,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五个铜板——都是她帮周婶子筛麦子攒的。
突然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知欢不知怎么扯开了货架暗格,哗啦啦倒出一堆稀奇玩意。
会翻跟斗的木猴、嵌着镜片的万花筒、描着美人图的团扇...最稀奇的是个青铜小盒,货郎脸色骤变,一把抢过来塞回怀里。
"我要这个!
"知巧的尖叫几乎掀翻货架。
她不知何时爬上了车架,正够着那支琉璃发带。
驴子被拽得一个趔趄,货架上的绢花顿时天女散花般飘落。
铁柱带着几个皮猴子在底下乱抢,有个孩子把绢花扣在头上装新娘,被自家老娘揪着耳朵拎走了。
林秀娥急得首跺脚:"当家的!
快把巧儿抱下来!
"李大山刚要上前,知巧竟把发带往发髻里一插,双手死死扒住货架:"不给买我就不下来!
"阳光透过琉璃在她脸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倒真显出几分贵气。
货郎抹着汗打圆场:"这位小姑奶奶,要不您看看这个?
"他从腰间解下串彩珠,"西域来的月光石,夜里会发亮..."话没说完,知欢突然举起个拨浪鼓猛摇:"下雨啦!
打雷啦!
"那鼓面竟真能撒出细碎金粉,在日头下宛如落雨。
场面愈发混乱之际,村口传来宋夫子的咳嗽声:"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老秀才拄着藤杖颤巍巍走来,却被空中飞舞的金粉呛得连打三个喷嚏。
知暖趁机扯了扯母亲衣袖:"娘,我用私房钱买针线包成不?
以后能给妹妹们缝衣裳。
"这话戳中了林秀娥的心窝子。
她红着眼圈摸出个荷包,里头装着预备扯布的二十文:"暖儿懂事,再挑个绢花吧。
"知暖却摇头,指着货架角落的粗布头:"那些碎布便宜,拼拼能做个书包呢。
"突然,知欢的拨浪鼓"咔嚓"裂开,金粉喷了铁柱满脸。
货郎却大喜:"小妹妹好手气!
这暗格里藏着彩头呢!
"说着从鼓身抽出一张薄绢,上头画着古怪纹路:"这是藏宝图,能找到前朝公主的梳妆匣!
"孩子们"哇"地围上来,连哭闹的知巧都忘了发带。
货郎顺势摘下琉璃发带:"这样,发带换藏宝图如何?
"知巧刚要点头,知欢却把绢布往怀里一塞:"我的!
鼓是我的!
"最后是李大山用三枚鸡蛋换了拨浪鼓,林秀娥拿新磨的麦粉抵了针线包。
知巧攥着换来的彩珠首跺脚,转眼瞧见知暖在捡地上的碎布,又得意起来:"我的珠子夜里会发光,比破布强多了!
"货郎临走前,深深看了眼知暖手中的鱼骨针。
驴车吱呀呀驶过石桥时,他忽然哼起小调:"金线绣得百花残,银针挑破月光寒..."正在溪边浣衣的周寡妇抬头望去,总觉得这调子耳熟得很。
暮色西合时分,知暖就着油灯穿针引线。
知欢抱着裂开的拨浪鼓呼呼大睡,知巧对着水盆照了半夜的"月光珠"。
窗外,货郎遗落的彩绸挂在忍冬藤上,随风轻晃,像道小小的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