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贪杯多喝了两碗葡萄美酒,眼都迷了,还是旁人提醒,这才挺胸站起。
“爹爹又要送我什么?”
此次招南王回上京过年,确实赏了许多金银财宝,南王刚来时还唯唯诺诺,束手束脚,待了些时日,皇上诸多维护,南王便也大胆了些。
“小西不挑,爹爹送的,小西都要。”
南王鼠目寸光,过了多年苦日子,难免见钱眼开,还以为又有什么宝贝给他,生恐要得迟了,皇帝收回去,回南地还得节衣缩食。
“你倒是想得美。”
皇帝也不恼他,“选一副最中意的。”
“只选一副啊?”
谢昶挠头,踮脚扫了一眼,“我看都挺好的,不若都给我,我将那厅室卧房都挂满,也好叫人看看咱们皇家的气派。”
皇帝哼一声,首嗔他心比胆大:“莫要啰嗦。”
“爹爹小气。”
谢昶没得到所有画,低头嘀咕,又遭皇帝催了一嘴,抬臂随手一指,“那个!”
众人回头望去,盛世长安和上元遐思挨着,他指得不算明白,底下就有人问了一句:“南王殿下指的是哪个?”
“哎呀!”
南王不耐烦,提起长衫跨步走到两幅呼声最高的画作跟前,长臂一抬,手腕穿过两幅画卷,指向后面那幅画工尚佳,却并不切题的国色天香图。
一粉一红两朵芍药傲立绿意盎然之春,美则美矣,华而不实。
同它的主人给人的印象一样。
“这个这个,这两朵娇花儿挂我床头正合适!”
*这话传到苏定耳朵时,她正欲打开一支巴掌长的木匣子,匣中放着褚蕴送她的荔枝香。
传闻皇帝有意立二皇子谢昂为太子,姑母想让苏定进二皇子的后院,她为得二皇子青眼颇费了些心思。
一日苏定用了褚蕴送她的香薰,二皇子撞见她,赞她身上的香气好闻,苏定便长久的问褚蕴拿荔枝香来用,褚蕴见她喜欢,前些日子又从家中带了些来送她。
苏定得了几只漂亮的香丸,一心想着讨好谢昂,寻思着今夜就要送去。
正殿的话传到偏殿时,苏定正在确认香丸数量,闻言一顿,盒子才开了半口。
“皇上传国色天香图的主人过去谢恩。”
此语莫若晴天霹雳,苏定捏紧木匣子,还是身旁褚蕴推了一推,她才怔怔起身。
*“爹爹干送给我一幅画有什么值当,合该将这般模样的画仙儿赐我一个。”
南王痴痴望着一旁谢恩的苏定,浑身酒气,逼得她大气不敢喘。
“是该找个王妃管管你这野驴子。”
皇帝嗔他,转头问话苏皇后,“九儿今年多大?”
苏皇后笑言:“比咱们朗悦小了三个月,也是十六。”
“他那混账爹应当没心细到替她定亲吧?”
“三郎护国守疆,哪有精力管顾家中,上次回来还是一年前,给母亲扶棺。”
皇帝闻言冷哼。
苏恒那个混账东西,生时不孝,尤氏都下葬了才回来,他扶到什么棺了?
“九儿也是个可怜的......”*前世,苏定便是昏倒在皇帝叹惋之时。
接着,便传出苏定卧病。
苏皇后连日在皇帝耳边吹风,不出半月,谢昶离京。
三月后,听闻他娶了南地一良家女。
而他与苏定之事,不了了之。
事情若似前世那般倒也混得过去,偏偏……苏定重生在谢昶痴痴望着她时。
前世之死近在眼前,耳边还萦绕着提弓之人冰冷的质问。
“你说……什么?”
“终寿无子,不得好死。”
“你说什么?”
前尘与新景交织,苏定以为自己正在死去,一重重声音打铁般砸来,穿越时空涌入她的脑海。
一时间,她只觉头昏脑涨,浑噩不清。
“九姑娘……九姑娘?”
片刻,耳边杂音才逐渐散去,模糊人影也在眼前变得清晰。
“你怎么了?
九姑娘?”
与提弓射杀她的那张脸一样。
谢昶与她咫尺之遥。
顷刻间,苏定怒火中烧,瞳目大张。
“大胆!”
啪——愤而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砸下去,尚有些酒意的皇子骤然清醒。
“乱臣贼子也敢近本宫的身!”
推开错愕的谢昶,跪地的苏定挺身而起。
“禁军听令,竖子谋反,罪不容诛,立杀无赦!”
大殿之中,宴饮奏乐,席间不乏肱骨大臣,王孙贵胄,上座更是帝后坐镇,此刻却都因苏定那一巴掌静了下来。
一句敕令,掷地有声,众人听罢,悉皆望着苏定,那派作风,浑然不似个十六岁的少女。
事出突然,人皆息声。
不知谁人酒水泼洒,水渍沿着桌面丝缎滑落的声音都变得撕帛般刺耳。
苏定便是在这片沉寂中觉出几分异样。
倒地之人一手捂脸一手撑地,虽与前世记忆里的人像重叠,却比前世记忆中的那人青葱许多。
不仅青葱,那眉眼扑扇,回过神来揉摩着脸颊,满眼的无辜懵懂,一言未发,却尽诉委屈。
不对劲。
苏定眼波一颤。
前世出现在崇华殿外的人,通身散发着比隆冬还凛的寒气。
她虽没看清他的眼睛,可他身上的金甲,一步一颤,像是索命的号角,透着肃杀,向她靠近。
眼下这人,不仅没有杀气,还冒着几分憨气。
犹疑的眼神循他身后望去。
几步之遥的上座,一身华服的二皇子正身跪坐,难得的失态,露出一丝惊色。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是和他做了十二载夫妻,却生生恨了她十二载的人。
她再熟悉不过。
因而只是看见他的眼睛,她就确定了现下的处境。
他看她的眼神,有好奇、有打量、有惊讶,唯独没有厌弃。
没有厌弃,也就意味着他们还没有成婚。
没有成婚。
谢昶也在。
那就是......“九儿?”
熟悉的声音惊雷般响起,苏定背脊一颤,缓缓转身。
堂皇大殿之中,帝后高座,凝眸审视的皇帝身侧,坐着容光焕发的皇后。
这一幕,她见过。
天盛二十二年,上元宫宴,皇上错点鸳鸯,皇后提前报信,苏定入正殿谢恩之前,便己收到苏情要她装病的指令。
她......回来了。
脚下一软,苏定向后跌了半步。
“这是......哪儿?”
惶恐地望向周遭,苏定便是从此刻开始作戏。
“这是宫中啊,九儿,你怎么了?”
“九儿?
九儿是谁?
你们是谁?”
“九儿,你别吓本宫,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八儿九儿,吾乃太上老君亲授,天枢神君是也!
尔等凡胎,闯吾神坛,是何居心!”
说罢扭头,两袖一甩。
“天兵天将何处!
速速现身,助本君拿下这帮擅闯妖孽......”再多的话,苏定也编不出来了,胡乱搅了一通,便被人拖了下去。
为保真切,被人拖走的路上,她还佯装被狗附身,又是咬人又是狂吠的,这才落得被人绑了抬回来的下场。
如此,她中邪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过,尽管吓跑了许多人,却有一人从头至尾便没信过。
啪——一记***的巴掌落在如花似玉的脸上。
苏情掐着苏定的脖子质问:“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