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飞了檐下的蝙蝠。
我举着煤油灯的手在抖,灯影里那面蒙尘的铜镜突然泛起水纹。
镜面映出的人影不是我——是个穿对襟褂子的女人,她正对着镜子梳头,发梢滴落的血珠在镜面上绽开朵朵红梅。
二叔公的烟袋锅子就是这时候砸过来的。
"作死的丫头!
"老人枯瘦的手掐得我腕骨生疼,"这镜子照过三代横死鬼,你三姑奶奶就是被它勾了魂!
"镜框上的雕花硌着我后背,那些祥云纹里突然钻出几条白蛆,正往我衣领里爬。
当夜全村狗吠声撕心裂肺。
我蜷在老屋炕上数瓦缝漏进的月光,听见堂屋传来剪刀裁布的声响。
踮脚摸到门缝边,瞧见奶奶背对供桌站着,手里握着把生锈的剪刀,正将整匹白布剪成纸钱大小。
更瘆人的是她面前摆着那面铜镜,镜中映出的却是口朱漆棺材。
鸡叫三遍时,镜面突然映出张惨白的脸。
我眼睁睁看着镜中伸出只青灰色的手,食指套着枚翡翠戒指——正是三姑奶奶下葬时戴的那枚。
布谷鸟惊飞的声音里,那只手轻轻抚过奶奶的后颈,老人僵首着栽倒在地,后脑勺粘着片湿漉漉的纸钱。
送葬队伍走到乱坟岗就出了怪事。
八仙抬的棺材突然渗黑水,麻绳勒进抬棺人的肩膀,血滴在棺材板上滋滋作响。
二叔公掀开棺盖那刻,我瞧见奶奶寿衣领口别着把生锈剪刀,嘴角还粘着半片没烧化的纸钱。
更骇人的是她右手攥着面铜镜,镜框雕花里嵌着三姑奶奶的翡翠戒指。
"镜祟索命..."二叔公的烟袋锅子掉进坟坑,溅起的土渣子突然变成飞蛾。
密密麻麻的蛾子聚成个人形,轮廓像极了供桌上的曾祖母画像。
我转身要跑,却发现鞋底粘着张纸钱,钱眼里正往外冒头发丝。
那夜我被锁进祠堂悔过。
月光透过窗棂在铜镜上割出惨白的格子,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穿对襟褂子的女人从镜中走出来,翡翠戒指闪着鬼火般的幽光。
她脚踝缠着串铜钱,每枚钱眼都穿着根人指骨。
"小妹,该你接镜了。
"女人的手比井水还凉,翡翠戒指烙在我锁骨上。
梁上突然垂下七尺白绫,挽成个滴血的绳圈。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铜镜里映出自己正把脖子往绳圈里套。
瓦罐碎裂声救了我。
二叔公举着油灯冲进来,灯油泼在铜镜上燃起绿火。
镜中传出凄厉的惨叫,女人缩回镜面前狠狠瞪我一眼——她的瞳孔是两枚铜钱,钱孔里蠕动着白蛆。
我在祠堂角落发现本族谱。
泛黄的纸页记载着恐怖真相:家族女子每逢及笄都要照镜三日,镜中会显出横死之相。
民国六年,曾祖母在镜中看见自己溺亡,三日后果然投井;五八年饥荒,大姑奶奶照出饿殍模样,当夜便吞了剪刀;三姑奶奶的镜影是吊死鬼,后来真用白绫了断。
最后一页墨迹未干,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纸页夹缝掉出片翡翠碎渣,拼起来正是三姑奶奶的戒指款式。
祠堂梁柱突然渗出黑血,那些飞蛾聚成的人形正在啃噬二叔公的影子。
老人发出非人的嚎叫,后颈皮肤裂开,钻出个铜钱大小的镜子。
我抱着铜镜跳窗而逃。
村口老槐树下坐着个梳头的女人,月光照出她脚踝的铜钱串。
她手里的梳子是人骨做的,梳齿间缠着奶奶的银发。
我想绕道,却发现每条岔路尽头都摆着面铜镜,镜框雕花里嵌着不同年代的首饰。
井台边的铜镜突然裂开道缝。
我凑近查看,镜中猛然伸出双枯手卡住脖子。
翡翠戒指陷进皮肉时,井水倒映出骇人景象——奶奶的尸身正从井底往上爬,寿衣里钻出成千上万的纸钱,每张纸钱上都用血画着铜镜纹样。
窒息感让我摸到怀中的铜镜。
镜面突然变得滚烫,映出祠堂梁上的白绫。
穿对襟褂子的女人在镜中冷笑,她的脸正慢慢变成我的模样。
井水漫过脚背时,我发狠将铜镜砸向井沿,飞溅的碎片割破脸颊,血滴在镜框雕花上竟燃起幽蓝鬼火。
七个穿不同年代衣裳的女人从井底升起。
她们手腕都戴着翡翠戒指,铜钱串在脚踝叮当作响。
奶奶的尸身飘在最后,手里捧着面完整的铜镜,镜中映着祠堂那本族谱——最新一页正在自动书写,墨迹是我的鼻血。
"该续香火了。
"女人们齐声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剪刀裁布。
我的皮肤开始浮现铜钱状斑纹,每个钱眼里都钻出截指骨。
祠堂方向传来二叔公的惨叫,他的影子正在被铜镜吞噬。
我抓起井绳缠住铜镜,麻绳突然活过来勒紧脖颈。
濒死之际,月光照出镜框内侧的铭文:光绪二十三年铸于滇南,镜匠柳三姑。
这名字让我浑身战栗——正是族谱里投井的曾祖母闺名。
女鬼们突然集体惨叫。
我趁机咬破舌尖,血喷在铜镜上绘出镇邪符。
镜面炸裂的瞬间,所有翡翠戒指同时崩碎,井水里的纸钱燃起青火。
奶奶的尸身化作飞灰前,我看到她嘴角解脱般的笑意。
今晨发现祠堂供桌裂开,里头藏着七面铜镜碎片。
每片都嵌着不同女子的首饰,最早那片的翡翠戒指出土于明末古墓。
二叔公昏迷在井台边,后颈的铜镜疮里爬出半截梳子,梳齿间缠着我的头发。
我收拾行李时,箱底突然滚出枚铜钱。
钱眼穿着截小指骨,骨节上刻着生辰——正是我及笄那日的日期。
村口老槐树新长了块树瘤,形状像极了抱着铜镜的女人。
昨夜下雨,每个水洼都映出张陌生的女子面孔,她们都在对着虚空梳头。
井底涌出的黑水漫过脚踝时,我认出了那些纸钱上的血字。
每张纸钱都写着"柳三姑"的生辰,墨迹里混着不同年代的血——曾祖母的银簪血,大姑奶奶的剪刀锈,三姑奶奶悬梁时的颈血。
铜镜碎片在掌心发烫,锋利的边缘割破手指,血珠滴在井沿竟凝成颗翡翠珠子。
七个镜中女鬼突然停止哀嚎。
她们褪色的衣襟同时裂开,露出心口嵌着的铜镜碎片。
奶奶的尸灰被阴风卷成旋涡,灰烬里浮出枚生锈的铜钥匙,柄上刻着祠堂梁柱的暗纹。
井水突然沸腾,浮起具朱漆小棺,棺盖锁孔正好与钥匙匹配。
开棺的瞬间,月光变成血色。
棺内铺满破碎的铜镜,镜片拼成张女人脸——正是族谱首页缺失的画像。
她的翡翠戒指卡在颈椎骨缝里,天灵盖镶着面拇指大的铜镜,镜中映着百年前的老祠堂。
"柳家女子,代代照镜。
"女尸突然坐起,骨手攥住我的腕子,"光绪二十三年,我替镜匠挡了灾。
"她天灵盖的铜镜射出白光,我看见了真相:曾祖母柳三姑原是铸镜匠的童养媳,大婚夜被献祭铸成镜灵,从此柳家女眷都成了镇镜的牲礼。
祠堂方向传来巨响。
我抱着女尸骸骨狂奔,沿途看见每户窗台都摆着面铜镜。
镜中映出的不再是活人,而是历代横死女眷的鬼影。
二叔公吊死在祠堂横梁,脚尖对着那面祖传铜镜,后颈的镜疮里爬出条白蛆,蛆身裹着张写有我八字的黄纸。
骸骨突然变得千斤重。
女尸的指骨刺进我肩膀,翡翠戒指烙出焦痕。
祠堂供桌炸成木屑,露出地窖入口。
腐朽的阶梯长满青苔,每阶都嵌着面铜镜碎片,镜中鬼手争先恐后往外探。
地窖中央立着青铜镜架。
七条锁链栓着面等人高的铜镜,镜框雕满挣扎的人形。
柳三姑的骸骨突然散架,翡翠戒指滚到镜前,镜面顿时泛起血雾。
雾中浮现铸镜场景:十七岁的柳三姑被按进铜水,翡翠戒指在熔浆里炸成七瓣。
"还差最后一块。
"镜中传来百人合声。
我颈间的铜钱斑开始蠕动,每枚钱眼都钻出截指骨。
地窖墙壁渗出黑血,血珠落地变成带血的铜镜碎片。
镜架锁链突然绷断,铜镜飘到半空,镜框人雕的眼珠齐刷刷转向我。
怀中的骸骨天灵盖突然发热。
那枚微型铜镜映出我的脸,额间多了点朱砂痣——与柳三姑画像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镜灵尖啸着扑来,我举起骸骨挡在身前,天灵盖铜镜射出的光柱洞穿大镜,裂纹中传出百年前的惨叫。
地窖开始坍塌。
我攥着翡翠戒指碎片往外爬,镜框人雕纷纷复活。
它们撕扯我的裤脚,指尖铜镜碎片扎进小腿。
祠堂牌位砸在背上,族谱残页贴着脸颊飞过,最新那页的血字正被无形之力修改。
井口近在咫尺时,脚踝突然被冰手抓住。
柳三姑的鬼魂从井底升起,她脖颈挂着七把铜钥匙,每把都刻着横死女眷的名字。
我摸到腰间别着的剪刀,发狠刺入她左眼——翡翠戒指突然发出脆响,封存的镜匠魂魄化作青光没入井中。
晨光刺破阴云时,我瘫在祠堂废墟上。
掌心握着枚残缺的翡翠戒指,戒面裂纹组成了"柳三姑"三个字。
二叔公的尸体不见了,原地留着面破碎的铜镜,镜框上沾着新鲜的血指印。
三日后,我离村时带了把井台边的湿土。
火车驶过铁桥时,窗玻璃突然映出七个梳头女子。
她们脚踝的铜钱串叮当作响,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泛着血光。
我慌忙翻找行李,发现那包湿土变成了铜镜碎片,每片都映着张哭泣的女鬼脸。
今晨收到同乡来信。
村口老槐一夜枯死,树干裂口处嵌着面铜镜。
更骇人的是井台边新添了七双绣花鞋,鞋尖都缀着带血的翡翠碎渣。
随信附了张照片:翻新的祠堂供桌上,那面祖传铜镜完好如初,镜中模糊映着个梳髻女子——她手里的剪刀,正是我落在老屋的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