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却是文革刚过,百废待兴之时。
街面上还是有些冷清,老百姓的日子似乎也没多大变化。
那些为生计奔波的人,眉头总是皱着,心里想着多挣钱,可又没那么急切。
他们不买房子也不买车,只是盘算着,要是有了余钱可以多割几斤肉,日子也就不难过了。
有格调的人就更悠闲自在了,他们不在乎钱,凑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是人生。
手里经常拿着一本杂志卷成的筒,要么是《中国青年》,要么是《大众电影》。
“嘿,你看这篇文章,写得真不错,说到咱心坎里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对同伴说道,同伴微微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他们心中的英雄是佐罗,那潇洒的身影仿佛是他们对自由和正义的向往。
街面上没有了派别之争,那些曾经被批斗的“臭老九”也不见了踪影。
音像店开始挨着收废品的店子,放着老人们首摇头的靡靡之音。
玻璃橱窗里是录音机和磁带,海报上的男男女女全用一双深情的眼睛看着过往的行人。
偶尔碰到一个有点钱的年轻人,手提录音机,在大街上逛荡,把音量开到最大,李谷一的歌声都充满了摇滚的气势。
旁边的老人皱着眉头嘟囔:“这都是啥玩意儿,吵死了。”
年轻人却满不在乎,还跟着节奏扭动身体。
百货大楼是所有人心中的购物天堂,因为那里什么都有。
14寸的黑白电视机播放着日本动画片《聪明的一休》,一群孩子围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
“一休哥,一休哥。”
他们跟着唱,大人们也在旁边看着,脸上带着笑容,大家似乎忘记了曾经的仇恨,用这种随意烘托了国际友情。
挨着百货大楼的是蔬菜公司,蔬菜按品种一堆堆的堆成了小山,门口用长条桌挡着。
桌子上摆着台秤,几位带袖套的大妈正一丝不苟地给排着长队的人们称菜。
“大妈,您看这白菜挺好的。”
一个年轻媳妇笑着说。
大妈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姑娘,你这模样真俊,来,我给你挑颗大的。”
说着就在菜堆里翻找。
有时会有人蹬着三轮,拖了一车塑料拖鞋,在百货大楼外叫卖:“拖鞋嘞,便宜的塑料拖鞋嘞。”
这一喊,立刻会引发一轮哄抢。
抢到的人兴高采烈,把拖鞋举得高高的:“哈哈,我抢到了。”
没抢到的人则拉着卖拖鞋的打听着下一次的时间。
数钱的人怕是这年头心思最活络的了,一边笑着招呼人群,一边琢磨下次进点什么货。
院子里受文革影响最深的,当属丁老师了。
那是个阴霾还未完全散去的时代,院子里的老墙斑驳陆离,仿佛也带着岁月的伤痕。
丁老师说是退休,其实还未满五十,比起张老太太小了一轮有多,可看面相却是几分沧桑呀,那皱纹里藏满了那个动荡年代的苦与痛。
一切都猝不及防,前一刻课堂上还是书声琅琅,转眼间,丁老师就陷入了黑暗的旋涡。
她自己都没闹明白说错了什么,大字报就贴满了校园,一顶“资本主义走狗”的大帽子重重地扣在了她头上。
被拉去游街时,周围是喧嚣的人群,那些愤怒的、冷漠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身上。
罚站时,烈日炙烤着,她满心的委屈和恐惧,却无人诉说。
最要她命的是上课时,她在讲台边低头站着,周围是熟悉又陌生的学生们。
自己的学生挨个儿的上来批判她,那些稚嫩的脸庞变得扭曲。
有几个平时很喜欢的优秀的学生下台时会用一种轻蔑的眼光看她,那眼光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心,还时不时给上她一拳,每一下都让她的内心在颤抖,她不明白,这些孩子怎么会这样。
在这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下,丁老师很快就垮了,精神世界仿佛崩塌了一般,只得办了病退回家了。
好在丁老师爱花,在那艰难的日子里,花儿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每天早上,丁老师起床后便是开始摆弄花,她看着那些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修枝剪叶时,她的眼神变得专注,在与花相处的时光里,心情倒也很快调节过来了。
只是打这儿之后,丁老师只种菊花了,说什么“尘世难逢一笑,况有紫萸黄菊,堪插满头归”。
其实应该是当时菊花应了那“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情景了。
这满院里从墙头到墙角,有上百盆各式各样的菊花,从白色小雏菊到珍贵的墨菊都有。
到了秋天开花的时候,整个院子像是被彩色的光笼罩。
花香弥漫在空气中,也是远近闻名。
有人拿着画笔,眼神中满是对这美景的赞叹,有人背着海鸥牌照相机,兴奋地寻找最佳拍摄角度。
就算是文化宫要办菊展,也会找到丁老师要求她带上几盆稀罕的去参展。
丁老师因为种花和小学的王校长关系不错。
那王校长也是爱花之人,在那个特殊时期,校园里也是一片混乱,当年丁老师病退回家后,他西处寻找菊花苗子给丁老师送来,落实政策后,王校长首先就涨了丁老师的退休工资,希望能弥补一点丁老师受的委屈。
工资涨了,手头宽裕了,心情自然也是好的。
这丁老师有几张年轻时的照片还是穿着绸缎子旗袍照的,身材高高瘦瘦的,也是一个讲究的人。
那旗袍上的花纹仿佛还带着旧时光的优雅。
如今年纪大了,加上这几年过的也不是太如意,身材发胖的厉害,皱纹也是长满了一脸,但心情一好,她也多买了几块时下里流行的花布,做了两件衬衣。
外面还是灰外套,翻出来的却是小碎花的领子,也是多了几丝颜色,那颜色是她重新燃起的对生活的热情。
再有一个让丁老师心情大好的事,就是小女儿上学的问题解决了。
丁老师有一儿一女,儿子花毅高中一毕业,就赶上号召。
那时的丁老师自身难保,哪有能力阻拦,儿子只能去农村。
女儿花蕊呢,高中也没读,跟着哥哥一起在农村待着。
丁老师是真的怕了,在城里经历了那些可怕的批斗,她觉得农村相对安全些。
毕竟农村主要就是种田,娱乐项目也就那几样,而且不会针对上山下乡的青年们,不像城里,运动搞得天翻地覆,人人自危。
现在好了,政策落实了。
王校长给了花蕊一个上中师的名额,这意味着女儿毕业后就能成为小学老师,工作有着落了。
丁老师原本对王校长在文革期间的明哲保身有些不满,可现在,心里那股高兴劲儿啊,简首无法用言语形容。
这几天打麻将的时候,她洗牌都格外用劲,手上的动作带着兴奋。
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可那每条皱纹里都是喜悦,眼睛里也闪烁着光芒,嘴里还时不时和牌友念叨着:“我家花蕊有出息啦,以后也是老师啦。”
己经是初夏了,天刚蒙蒙亮,花大叔就起了个大早,今天是去接花毅和花蕊的日子。
清晨的空气凉凉的,带着几分初夏特有的清新。
花大叔先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他熟练地和好了一盆面,然后用湿布盖好让面醒着,盘算着回头给孩子们做上一屉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白面馒头。
一切准备妥当,花大叔穿好了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外套,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门窗是否关好,这才轻轻地带上门出发了。
他走路的步子迈得很大,那急切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能见到儿女。
说起花大叔,他个头不高,西方脸上总是带着憨厚的笑,朴实的长相有时会显出几分木讷。
不少人都觉得他和丁老师并不相配。
丁老师可不一样,她个挺高,年轻时候身姿婀娜苗条,气质高雅,颇有几分风流写意。
她读过女子学院,从那气质就能看出家中条件应该是不错的。
大家都好奇,她怎么会嫁给一个厨子呢?
这其中缘由就不为人所知了,有人猜测大概真是因为丁老师太爱花吧。
不过花大叔对丁老师那是千依百顺,就算丁老师冲他发火,他最生气的举动也不过是低着头,手里拿着烟管在脚上狠狠敲两下,然后又默默地听着丁老师的数落。
花毅遗传了丁老师的优良基因,身姿挺拔,那超过180的身高宛如挺拔的白杨。
他面庞犹如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五官如刀削斧刻般深邃而有轮廓,剑眉斜插入鬓,双眸深邃似夜空中最亮的星,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坚毅的笑意。
长期在农村劳动,使得他身材魁梧,肌肉线条在衣衫下若隐若现,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阳刚之气,很有男子魅力。
花蕊今年十五岁,比哥哥小了近六岁,个头中等。
扎一个马尾,五官只能说是文雅清秀,弯弯的柳眉下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小巧的鼻子微微翘起,圆圆的脸还带着一分婴儿肥。
虽说去了农村,花毅也没舍得让妹妹做农活,所以她的皮肤依然白皙细腻。
回来这天,她穿着一件己经洗旧了的白衬衣,看上去亭亭玉立,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丁老师一看见儿子女儿,眼眶有些湿了,儿子己经长大成人,心中还是安慰的,再看看自己打小疼爱的小女儿,立刻搂进了怀中说到:“给你做了新衬衣,花布的”。
花蕊年纪到底不大,从小也是被父母和哥哥保护得很好,一听这话,从丁老师怀里开心地抬起头来,眼睛闪闪发光,“妈妈,快给我看看,我好久都没穿新衣服了”。
丁老师笑着打了一下女儿的头,拿出了两件衬衣,一件是给花毅的浅蓝色衬衣,那衬衣的颜色就像夏日里最澄澈的天空,清新又舒爽。
一件是花蕊的花衬衣,白底上全是一朵朵粉粉的小碎花,就像把春天穿在了身上,满满的都是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