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该有多好啊。
这个念头像一块被体温捂热又凉透的铁,沉甸甸地硌在脑子里。
它不再尖锐,只是一种钝重的存在,提醒着我,连结束自己都显得如此拖泥带水。
我应该早点死的。
在我把那套承载着父母半生心血的房子抵押出去的时候,在我像个虔诚的傻子一样,把所有的钱,连同我对“血脉亲情”最后一点可笑的信任,双手奉给表哥的时候。
或者,在他带着钱,带着他那些天花乱坠的承诺,像水蒸气一样从这个世界上蒸发的时候。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冰冷的马桶盖上,听着客厅里妻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以及儿子懵懂的、试图安慰妈妈而发出的咿呀声。
我是个病毒,正在把这个家最后一点温度也感染、腐蚀。
我真该死啊。
死了,妻子就能彻底解脱,她还年轻,或许能找到一个至少不会像我这样,轻信、懦弱、把全家拖进深渊的废物。
死了,父母就不用再对着他们这个三十三岁却活成一滩烂泥的儿子,强掩失望,欲言又止。
他们或许能早点离婚?
妈妈不用再忍受爸爸的沉默,爸爸也不用再背负我这个失败的证据。
是我,成了他们之间最沉重、最无法卸下的羁绊。
“羁绊”。
这个词真他媽准确。
我活着,就是一根捆住所有人的绳索,越挣扎,勒得越紧,窒息的是他们。
手机屏幕亮着,幽白的光打在我汗湿、油腻的脸上。
浏览器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的搜索记录:“如何***不痛苦”、“欠债***保险赔吗”、“死后债务会连累家人吗”。
答案冰冷而一致:会。
会连累。
死了,这笔烂账依旧会像恶鬼一样缠着我的父母,我的妻儿。
我连干净地去死都做不到。
真惭愧啊。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绞痛毫无征兆地袭来。
我猛地弯腰,额头抵住膝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
不能出声,不能让他们知道。
这具破烂身体,连猝死都显得磨磨蹭蹭,只肯用这种绵长的、隐秘的疼痛来折磨我。
汗,是冷的,从鬓角滑落,滴在瓷砖上,瞬间洇开一小片黑暗。
过了多久?
一分钟?
十分钟?
那阵绞痛终于像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疲惫不堪的躯壳和一片空白的脑子。
我抬起头,看着卫生间磨砂玻璃门外模糊晃动的人影,是妻子抱着儿子在来回踱步。
那身影曾经是我全部的温暖和奋斗的意义,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视线模糊。
我拿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删除了那些搜索记录。
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我刚才的怯懦和绝望。
然后,我点开了手机里那个最普通的,橙色图标的“备忘录”。
新文档。
标题是什么?
遗书?
不,那太正式,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配不上“遗书”这两个字。
那就记录吧。
记录一个失败者,一个蠢货,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在我决定离开之前,总得给还活着的人一个“交代”。
告诉他们,这个叫陈平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算是以文送葬?
为我这可笑的一生,写下一个丑陋的注脚。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许久,终于落下。
“第一章:马桶上的决定今天,我被表哥骗走的,不只是钱,还有我对‘人’最后一点信任。
抵押房子的合同,像是我亲手签下的卖身契,不,是卖掉了整个家的未来。
耳边还有他信誓旦旦的保证,‘稳赚不赔’,‘我们是亲兄弟’。
我真蠢,真的。”
写到这里,喉咙堵得厉害。
恨意像毒液一样在血管里窜动,对表哥,也对我自己。
客厅里的哭声停了。
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关掉手机屏幕,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黑暗里,只有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呼吸。
今天,我又活了一天。
***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