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高速，云泽市的轮廓在暮霭中渐次清晰。
林砚之放下手中的《云泽市年度发展报告》，指尖还留着纸页的微凉。
作为省发改委的骨干，他主动请缨来这个经济转型遇阻的地级市挂任发改委副主任，车窗外掠过的老旧厂房和新建的产业园区，像极了这座城市眼下的矛盾处境。
“林主任，前面就是市政府大院了。”
司机小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车停稳时，暮色刚好漫过机关大楼的飞檐，一个穿着藏青色夹克、眉眼沉稳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台阶下等候，是发改委主任周明远。
“砚之同志，一路辛苦。”
周明远伸手握住他的手，力道扎实，“早就听说省里派了位懂产业规划的专家来，我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
寒暄间，林砚之注意到周明远袖口磨白的痕迹，再看他眼底的红血丝，便知这位主任肩上的担子不轻。
云泽以煤炭起家，前些年资源红利退去，产业链条短、污染严重的问题凸显，省里几次下文要求推进转型，却始终成效不佳。
晚间的接风宴设在机关食堂的小包间，没有名酒佳肴，只有几道家常小炒。
桌上除了周明远，还有分管产业的副主任赵凯，以及办公室主任李娟。
赵凯话不多，只在周明远提及转型难点时偶尔插一两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李娟则手脚麻利地添茶布菜，眼神却时不时在林砚之和周明远之间流转。
“砚之，你来得正好，”周明远端起茶杯，“咱们市正在争取一个国家级循环经济产业园的名额，这是转型的关键一步，但竞争对手不少，而且市里内部也有不同声音。”
“哦？
是涉及原有煤矿企业的利益协调吗？”
林砚之问道。
他来之前做过功课，云泽几家大型煤矿背后都有复杂的关系网，转型意味着要动一部分人的“蛋糕”。
周明远没首接回答，只重重叹了口气：“明天上午开项目推进会，你正好听听情况。
有些事，得亲眼见、亲耳听才明白。”
赵凯这时忽然开口：“林主任，云泽的情况不比省里，很多事不能只看文件，得讲‘人情世故’。”
话里的意味耐人寻味。
林砚之端起茶杯回敬，没接话。
他知道，从省机关到地方基层，不仅是职位的变化，更是一场关于规则与底线的博弈。
窗外的夜色渐浓，机关大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像撒在棋盘上的棋子，而他，刚踏入这局未分胜负的棋。
第二天的推进会气氛凝重。
规划科汇报了产业园的初步方案，话音刚落，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张诚就皱起了眉：“产业园要占三个煤矿的采矿区？
这不行，那些煤矿解决了上万人就业，出了问题谁负责？”
“张市长，正是因为煤矿产能落后，才要通过产业园带动新就业，”周明远试图解释，“而且那些煤矿的资源也快枯竭了，早转型早主动。”
“我不管什么主动被动，不能拿稳定开玩笑！”
张诚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这事我不同意，得再议。”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没人敢接话。
林砚之看着桌上的方案图纸，注意到其中一个煤矿的负责人是张诚的小舅子——昨天李娟私下给的材料里写得很清楚。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张市长，我有个补充。
根据我们测算，产业园建成后能带动两万多个就业岗位，而且可以优先吸纳煤矿转岗工人。
另外，我们可以争取省里的专项补贴，用于煤矿职工的技能培训。”
他顿了顿，又调出一份数据：“至于那三个煤矿，其实去年的产能己经不足设计值的三成，继续开采不仅利润微薄，还存在安全隐患。
关闭后进行生态修复，纳入产业园的绿地规划，反而能提升园区价值。”
数据详实，逻辑清晰，会议室里的气氛缓和了些。
张诚的脸色稍沉，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含糊道：“既然这样，就把方案再细化，尤其要把稳定工作做扎实，下周再议。”
散会后，周明远拍了拍林砚之的肩膀：“刚才说得好，不然这事又要卡壳。
但你也得罪张市长了，他背后可是有市委副书记撑腰。”
林砚之笑了笑：“我是来做事的，不是来站队的。
只要方案对云泽有利，就该坚持。”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回办公室时，赵凯正站在走廊的拐角处，看着他的背影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张市长，林砚之那边……好像不太懂规矩。”
办公室里，林砚之铺开方案图纸，笔尖在煤矿与产业园的交界处停顿。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而云泽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下，隐藏的利益纠葛与权力博弈，才刚刚掀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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