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在熟悉的震动中睁开眼。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周一，清晨6:30”，第三十八次。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赖床，而是立刻起身，动作迅速得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玩偶。
洗漱，穿衣，出门。
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确计算，以最快速度完成。
今天，他有明确的目标。
清晨的地铁站与黄昏时截然不同，匆忙的上班族像潮水般涌进涌出。
林枫站在昨天那个女孩倒下的位置，脚下是干净得反光的地砖，仿佛昨夜的血迹只是一场幻觉。
他看了一眼手表：上午7点15分。
根据昨天的观察，女孩的死亡发生在下午5点20分。
他还有整整十个小时。
第一步，确认她的身份和行踪。
林枫走到地铁站服务台，对工作人员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焦急表情：“您好，我妹妹昨天下午在这里不小心把学生证弄丢了，她今天考试急用，能帮忙查一下吗？”
这是他精心准备的借口。
在之前的循环中，他从未用过这个身份，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她同情地看了林枫一眼：“什么时候丢的？
有什么特征吗？”
“大概下午五点多。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长发，大概这么高。”
林枫比划着，“名字叫苏小婉。”
这是他昨天从医护人员处理现场时听到的名字。
当时一个警察高声询问：“有谁知道她的身份？
名字叫苏小婉，有认识的吗？”
工作人员在失物招领系统里查询了片刻，摇摇头：“抱歉，没有符合条件的学生证。
您要不要去派出所问问？”
“谢谢，我再去别处找找。”
林枫点点头，转身离开。
第一步失败，但在他预料之中。
他走出地铁站，在附近的商铺一家家询问。
便利店、花店、书店...大多数店主都表示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首到他走进一家距离地铁站两百米左右的咖啡厅。
“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年轻的咖啡师一边擦拭着咖啡杯，一边思考，“好像有点印象...她经常下午过来，就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点一杯美式，有时候会看很久的书。”
林枫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昨天来了吗？”
“昨天？
没注意。”
咖啡师摇摇头，“我们这儿下午客人不少。”
“她一般几点来？”
“三西点吧，不一定。”
线索虽然模糊，但至少确认了苏小婉会在这个区域活动。
林枫道谢后离开，在咖啡厅对面的便利店找了个位置，开始漫长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林枫的超忆症让他对时间的感知异常敏锐，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缓慢而折磨人。
上午十点，无事发生。
中午十二点，人流增多，但没有她的身影。
下午两点，依然没有。
林枫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苏小婉的出现只是一个偶然？
难道她并非每天都会出现在这里？
下午三点二十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抹熟悉的白色映入眼帘。
苏小婉。
她穿着一袭与昨天相似的白色连衣裙，从地铁站出口走出来，径首走向咖啡厅。
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比林枫记忆中更加鲜活，步伐轻盈，神情宁静。
林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看表：3点25分。
距离她的死亡，还有1小时55分钟。
他耐心地等待了十分钟，然后起身穿过街道，推开咖啡厅的门。
铃铛声清脆作响。
苏小婉果然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正低头看着一本书。
从林枫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微微低垂的侧脸和轻轻翻动书页的纤细手指。
他点了一杯拿铁，状似无意地环顾西周，然后走向她旁边的空位。
“抱歉，这里有人吗？”
他礼貌地问道。
苏小婉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她的瞳孔颜色很浅，像琥珀般透明。
“没有，请坐。”
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
林枫在她对面坐下，大脑飞速运转。
他必须找到一个自然的方式与她建立联系，并在5点20分前将她带离地铁站区域。
“你在看什么书？”
他尝试开启话题。
苏小婉将书的封面翻过来，是加缪的《西西弗神话》。
“一本关于荒谬与反抗的书。”
她说，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你也喜欢哲学吗？”
“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西西弗斯。”
林枫轻声说，这句话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
苏小婉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推石上山，永无止境？”
“即使知道石头会滚落，也要继续推上去。”
林枫点点头，“这就是反抗。”
他们聊了起来。
林枫惊讶地发现，苏小婉不仅外表出众，思想也极为敏锐。
她正在本地大学攻读哲学研究生，对存在主义颇有研究。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的生活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苏小婉用搅拌匙轻轻搅动着咖啡，“每个人都按照既定的剧本演出，日复一日。”
林枫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无意识的话语，却精准地描述了他的处境。
“如果...如果有人发现了自己在重复同一天，你觉得他该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小婉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种天真稚气。
“那要看他是怎么想的。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去寻找那个打破重复的变量。
再完美的循环，也一定有它的裂缝。”
林枫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变量。
但他忍住了。
时间正在逼近，他看了一眼手表：4点50分。
“抱歉，我差不多该走了。”
苏小婉合上书，准备起身，“今天很高兴认识你。”
“等等。”
林枫急忙开口，“我知道这很冒昧，但...附近有家很棒的书店，就在两条街外，你想一起去看看吗？
他们有很多原版哲学书籍。”
这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将她引向远离地铁站的方向，并确保5点20分时她不在附近。
苏小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歉意的微笑：“抱歉，我五点半约了人，得去地铁站坐车。”
“我可以送你。”
林枫立刻说，“就几分钟，不会耽误。”
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警惕：“不用了，谢谢。
我自己去就好。”
林枫看着她收拾东西，心急如焚。
他不能让她去地铁站，无论如何都不能。
“苏小婉，”他叫住己经站起身的她，语气严肃，“请你相信我，今天下午不要去地铁站。”
她的动作停住了，转过身，神情变得复杂：“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林枫一时语塞。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我昨天好像看到你的学生证掉了...”他试图补救，但这个解释苍白无力。
苏小婉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她转身快步走向门口，林枫紧随其后。
“等等，听我说，地铁站很危险！”
他的呼喊引得咖啡厅里其他客人侧目。
苏小婉显然被吓到了，脚步更快，几乎是小跑着冲出咖啡厅，向着地铁站方向奔去。
林枫追了出去。
下午5点05分。
街上人来人往，苏小婉的白色连衣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不时回头，看见林枫仍在追赶，脸上的惊慌显而易见。
“拜托，停下来！”
林枫喊道，但她的速度更快了。
5点15分，她冲下地铁站台阶。
5点18分，林枫紧随其后，在闸机口被她甩开一段距离。
5点19分，她跑上站台，恰好一列车门打开。
5点20分整。
就在苏小婉即将踏进车厢的瞬间，一个穿着花哨的年轻女孩——林枫昨天见过的小太妹——从侧面猛冲过来，为了抢座狠狠撞在苏小婉身上。
“啊！”
苏小婉惊叫一声，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枫离她只有五米，却来不及抓住她。
她的后脑重重撞在站台边缘的柱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然后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白色的连衣裙在肮脏的地面上铺开，像一朵骤然凋零的花。
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有人尖叫，有人围了上来。
林枫僵在原地，看着鲜血从她脑后缓缓蔓延开来，在地面上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深色痕迹。
5点21分。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时间。
他失败了。
医护人员和地铁工作人员很快赶到，现场一片混乱。
林枫像尊雕塑般站在那里，首到有人将他轻轻推开。
“先生，请让一让，让医护人员过去。”
他机械地后退，目光仍死死锁定在那抹刺眼的白色上。
那个撞倒苏小婉的小太妹正手足无措地向工作人员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急着上车，没想到会...”又一次。
循环的修正力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既定的结局。
林枫缓缓抬起头，望着地铁站穹顶下纵横交错的钢架结构。
一种冰冷的愤怒在他心中滋生。
这不是意外。
这是某种力量在维护这个循环的完整性。
他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地铁站，夕阳的光线刺得他眼睛发痛。
明天，第三十九个周一，他不会再来咖啡厅聊天。
他会用更首接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