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深不知处，身在此山中那一声“恭迎创世神归来”，并非响在耳畔，而是首接烙印于神魂深处，震得风沅识海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创世神？
她下意识环顾西周，山谷寂寂，除了眼前三个神态各异的“熟人”，再无他人。
那声音……是在叫她？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风沅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荒谬绝伦的念头。
她一个穿越过来只想混吃等死、种种花草的懒散之人，怎么可能是那等开天辟地、执掌造化、只在神话传说里听闻过的存在？
定是幻听了，或者是这洪荒世界什么奇怪的天地异象，恰巧让她撞上了。
对，一定是这样。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那荒谬感归咎于巧合，脸上努力维持着平日里那副带着几分倦怠的平静，仿佛刚才天地失色、万籁俱寂的异象，以及那响彻灵魂的宏大之音，都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未曾在她心中留下半分痕迹。
她甚至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脚边一片被先前紊乱灵气震落的树叶，指尖捻了捻叶脉，然后抬头，对着那三个依旧僵立原地的“室友”和“邻居”，用一种带着点被打扰后的、恰到好处的不满语气，轻声道：“吵吵嚷嚷的，总算消停了。
玉微，别坐地上了，凉。
老爷子，您的竹杖掉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打破了那凝固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玉微猛地一个激灵，像是才找回自己的魂魄，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再看风沅，只拿眼角余光飞快地瞟了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未散的恐惧和一种全新的、近乎虔诚的敬畏。
他喏喏应了声：“是，姐姐。”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窗台上的帝俊，依旧将头埋在翅膀下，但那瑟瑟发抖的幅度明显小了许多。
只是他周身那点残存的、属于妖族皇者的骄傲气焰，此刻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彻底偃旗息鼓，只余下一种近乎认命的乖顺。
而钧老爷子——风沅此刻再看这位慈眉善目的老邻居，心境己然不同。
她看见老爷子缓缓弯腰，拾起那根青翠竹杖，动作依旧从容，但那细微的凝滞感，却逃不过她如今下意识变得敏锐的感知。
老爷子抬起头，望向她的目光复杂难明，那其中深藏的激动与肃穆并未完全褪去，反而沉淀得更加厚重。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意味难明的轻叹，微微颔首：“让姑娘见笑了。”
风沅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随意摆了摆手：“没事就好。
我看看我的花去，刚才那阵仗，可别吓坏了它们。”
说着，便整个转身，朝着屋后那片小园走去，步伐看似与平日无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步子底下，藏着多少虚浮与混乱。
她需要独处，需要静一静，需要好好消化这匪夷所思的一切。
屋后的园圃，那些花草经过方才天地法则的剧烈动荡，本有些蔫萎，但在风沅靠近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活力，叶片重新舒展挺拔，灵光熠熠，甚至比以往更加生机勃勃。
有几株本就神异的灵植，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瑰丽光华。
风沅站在园中，看着这一切，沉默不语。
她不是傻子。
先前种种，或许可以用“穿越福利”、“心想事成”来解释，可刚才那言出法随、平息仙魔大战、令天地失声的一幕，以及那响彻灵魂的“创世神”之音，还有眼前这三个“凡人”迥异寻常的反应……桩桩件件，都在指向一个她不愿相信、却越来越无法忽视的真相。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能轻易点化木屋，能治愈垂死神鸟，能安抚受惊草木……还能，让整个洪荒世界，因她一句不满而噤声。
“我……到底是谁？”
她第一次，无比认真地问自己。
脑海中一片混沌，属于“风沅”的现代记忆清晰无比，而属于“创世神”的，却是一片虚无，没有任何相关的片段或传承涌现。
仿佛那惊世骇俗的身份，只是一个强行贴上的标签，与她本身毫无关联。
这种认知上的割裂感，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与……空虚。
接下来的几日，山谷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玉微变得愈发小心翼翼，抢着干所有的活计，却再不敢有半分差错，对着风沅时，总是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那眼神里的敬畏一日浓过一日。
偶尔风沅看他一眼，都能让他紧张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
帝俊依旧待在窗台的窝里，大部分时间闭目假寐，对风沅投喂的露水谷粒照单全收，却再也不复之前的傲娇，甚至偶尔会在风沅靠近时，微微调整姿势，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臣服般的姿态。
只是那双半阖的金色瞳孔深处，时常闪过思索与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钧老爷子来得不如之前频繁了，但每次来时，与风沅的交谈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
他不再只是闲聊花草自然，偶尔会隐晦地提及一些天地至理、大道法则，言语间带着试探与引导，看向风沅的目光，也愈发像是在观摩一件事落万古、终于重见天日的至高圣物。
风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那点侥幸渐渐沉底。
她依旧每日照料花草，晒太阳，过着看似与以往无二的生活，但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纯粹的慵懒。
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开始悄然弥漫在心间。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风沅搬了那张心念所化的木椅，坐在屋檐下，看着玉微在园中笨拙却极其认真地给一株新移栽的、叶片如同冰晶雕刻的灵植松土。
少年额角沁出细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梦。
帝俊罕见地没有窝着，而是站在窗沿上，沐浴着日光，金色的羽毛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钧老爷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持那根青翠竹杖，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静谧祥和。
风沅的视线掠过玉微认真的侧脸，掠过帝俊安静的身影，最后落在钧老爷子那看似平凡、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星空的面容上。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这天地，问这在场诸“人”：“洪荒……很大吗？”
玉微松土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看向风沅，又飞快地低下头，嘴唇翕动，却没敢出声。
帝俊金色的瞳孔微微转动，瞥了风沅一眼，复又望向远方天际，带着一种历经万古的漠然。
钧老爷子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风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抚须微笑，语气温和如旧，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洪荒啊……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星辰在其中，不过恒河沙数；神魔仙妖居于内，亦如蝼蚁微尘。”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广袤无垠、波澜壮阔的整个世界。
“有仙山福地，灵气化雨；有幽冥血海，怨魂哭嚎；有不周山擎天立地；有九幽府轮回往生；有龙凤翱翔于九天，有巫族纵横于大地……诸族林立，大能辈出，为气运，为道统，征伐不断，杀劫迭起。”
他的话语，仿佛在风沅面前缓缓展开了一幅浩瀚而残酷的洪荒画卷。
那不再是遥远的神话，而是她此刻身处的、真实不虚的世界。
风沅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椅的扶手。
仙魔大战……原来她随手平息的那场动荡，不过是这浩瀚洪荒中，无数杀劫的一次缩影。
而她，这个只想躲在山谷里种种花、养养草的懒人，似乎……与这个世界的根源，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关联。
“创世神……”她再次于心中默念这三个字，这一次，少了几分荒谬，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实质感。
她抬眼，望向山谷上方那片被古藤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蓝天，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层屏障，看到那真正的、属于“创世神”的风景。
云深不知处，身在此山中。
她这个“创世神”，何时才能拨开迷雾，看清自己的本来面目？
而这看似平静的山谷，又能庇护她这浑噩的“神明”到几时？
风沅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盘踞心底的倦意，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茫然的东西，悄然取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