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带着刺骨的凉，狠狠扎进冥渊混沌的意识里。
他猛地"睁开"眼，却只觉得光线如烧红的烙铁般刺得眼眶生疼。
眼前不是阴司熟悉的墨色穹顶，也不是轮回通道里翻滚的灰雾，而是一片晃眼的白，白得模糊，连天花板的轮廓都抓不住，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泡在了牛奶里。
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骤然袭来。
身体被人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倒提着，后腰硌在坚硬的手臂上，骨头像是被钝器碾过般发麻，浑身肌肉都绷得发僵。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空中乱晃，襁褓的布料蹭着脚踝，带来一种陌生的瘙痒。
"光线……太刺眼了。
"冥渊的意识还残留着轮回通道里的天旋地转，混沌中勉强拼凑出认知，"这失重感，是正被倒提？
按照凡间新生儿的流程，接下来该……拍打***了。
"念头刚落，***上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啪"。
力道不算重，比起当年在阴司镇压十万鬼兵叛乱时挨过的刀劈斧砍、雷火灼烧，简首像羽毛挠痒。
可这股来自凡俗之手的触碰，带着陌生的温热，再加上这副婴儿躯体的脆弱，那微弱的痛感竟无比真切，让他浑身一震。
"放肆！
"冥渊的意识里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属于鬼王的威压如同沉睡的火山，本能地想要翻涌而出——敢对执掌阴阳万鬼、统御十八层地狱的他动手？
当年那些敢在他面前龇牙咧嘴的恶鬼，坟头草都早己漫过忘川河，连魂魄都被碾成了飞灰！
然而，体内浩瀚的神力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琉璃膜死死裹住，任凭他怎么催动，也只在丹田处泛起一丝微弱的涟漪，连指尖都无法撼动。
最终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是震慑三界的咆哮，而是一声细若蚊蚋的"哼唧"，带着婴儿特有的软糯奶气，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崽。
"呜……该死！
"冥渊在心里抓狂，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实在丢人，可他偏要硬撑，"冥王的尊严何在！
当年面对十万鬼兵围城都面不改色，如今被拍了下***就哭鼻子？
传出去，阴司的脸都要被我丢尽了！
"他死死憋着气，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憋出细密的汗珠，硬是把到了嗓子眼的哭声咽了回去。
最后只发出一声类似打嗝的抽气，听起来委屈又可怜，半点鬼王的威风都无。
"哎呀，这孩子真乖，都不哭的！
"头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明显的惊喜，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动作柔软得像拂过花瓣。
冥渊费力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蓝色口罩的脸，露出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满是笑意。
白大褂纤尘不染，护士帽戴得规整，胸前别着的铭牌上"张护士"三个字清晰可见——这是他堕入凡间，看清的第一个"活人"。
张护士小心翼翼地把他翻转过来，用柔软的粉色襁褓裹好。
被包裹的瞬间，冥渊莫名觉得一阵安心，这是一种从未在阴司感受过的、属于"温暖"和"柔软"的触感，驱散了轮回带来的寒意，让他紧绷的神魂都松了些。
他被抱在怀里，视线随着护士的脚步微微晃动。
产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和远处隐约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让他刚放松的神魂瞬间绷紧。
那是个半透明的影子，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头朝下脚朝上地倒挂在输液架上。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病号服，布料上还沾着些许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脖子上有一圈深深的紫痕，边缘翻卷着，像是被粗糙的绳索勒过，狰狞可怖。
最吓人的是，一条猩红的舌头长长地拖下来，几乎垂到胸口，随着他晃动的动作轻轻晃悠，滴下几滴无形的寒气，在地面凝成细小的白霜。
是个吊死鬼。
冥渊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作为冥界之王，他见过的恶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眼前这只的品相只能算"入门级"，连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都够不上，连让他动根手指头的资格都没有。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能看见？！
"完了。
"冥渊的内心瞬间凉了半截，惊涛骇浪般的疑惑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再次冲散，"我明明亲手抹去了记忆，为了保险，临走前还特地去奈何桥喝了一碗孟婆汤！
合着本座的神魂这么强悍？
双重保险居然半点用都没有！
记忆没清，阴阳眼还亮得跟探照灯似的，原封不动带过来了！
"他正郁闷得想叹气，那倒挂的吊死鬼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突然松开缠住输液架的手，轻飘飘地落下来，飘到张护士身后半尺远的地方。
他的脸是青紫的，眼球突出，布满血丝，却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表情，对着冥渊挤眉弄眼，还偷偷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嚷嚷："嘿！
老王，快点儿过来噻！
"吊死鬼的声音带着点飘忽的沙哑，像是风吹过破洞的纸糊窗，断断续续，还带着浓浓的西川口音，"你瞅瞅这个娃儿，刚生下来眼神就清亮得很，跟别个娃娃不一样！
你看他那个眼神，一点儿都不怕生，还带点儿……严肃？
"话音刚落，一个同样半透明的影子从墙角的阴影里飘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褪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就是额角有道狰狞的裂痕，像是被重物砸过，一看就是死于意外。
这是老王，和老李一样是医院里的"老住户"，死了快二十年，比老李早来十年，算是医院鬼魂里的"消息通"，什么犄角旮旯的事都知道。
此刻他手里还捏着半张皱巴巴的报纸，是十年前的旧闻，显然是刚在档案室"翻"到的。
"嚷嚷啥呢，老李？
"老王飘到近前，目光落在冥渊脸上，绕着襁褓转了一圈，啧啧称奇，"还真别说，这娃娃确实不一样。
别的新生儿要么哭要么睡，眼神都是散的，他倒好，眼睛睁得溜圆，还到处瞧，跟个小大人似的，透着股机灵劲儿。
"老李乐得舌头都晃悠起来，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嘛！
我跟你说嘛，这个医院里头的娃娃我见得多了，没得一个像他这个样子嘞。
对了，说起来，昨天急诊室来个大哥，喝麻了把洗衣液当成白酒灌，喝完还拍起胸口说这个酒度数硬是冲，够劲道，结果没得十分钟就抱起肚子打滚儿，遭拉去洗胃，全程骂骂咧咧，说店家卖假酒，那个嗓门哦，差点把天花板都掀翻咯，我在三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这也太逗了！
"老王也笑出了虚影，身体都变得透明了些，他扬了扬手里的旧报纸，"还有前几天那个大爷，为了躲广场舞大妈，爬树躲起，结果树枝断了摔下来，摔成了骨折。
住院了还念叨广场舞音乐太魔性，比我当年被追债还吓人，我瞅着他半夜还在病房里偷偷跟着走廊的音乐踩节拍呢，一步都不跑偏！
""可不是嘛！
"老李接话，舌头甩得更欢了，"还有个小护士，上班的时候摸鱼刷短视频，笑得太大声遭护士长逮到了，罚她给全院病人测血压。
结果她测到一个打呼噜的大爷，硬是把人家摇醒，说大爷您醒一哈，测完血压再睡嘛，不然我绩效要遭扣，那个大爷迷迷糊糊问她姑娘，血压能当安眠药不？
测完能睡安稳不，笑死个人咯！
""哈哈哈还有那个……"老李继续用西川话絮叨，两个鬼魂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笑得没完没了，聊的全是医院里的糗事，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飘进冥渊耳朵里，活脱脱两个移动的"医院播报机"。
冥渊："……"他默默瞪了老李一眼，眼底习惯性地闪过一丝属于冥王的冷厉和威压——换做以前，敢在他面前这么聒噪的鬼魂，早就被他打入拔舌地狱了。
可现在，他只能在心里疯狂吐槽：刚来人间就被两只话痨鬼缠上，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本座当年镇压十万鬼兵都没这么心累，现在要忍着不把这俩活宝鬼丢进忘川河冲一冲，简首是对我万鬼之王尊严的最大羞辱！
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个刚出生的婴儿，手无缚鸡之力，要是被人发现能看见鬼，指不定会被当成怪物，扔去做研究。
更何况他是来体验平凡生活的，冥渊立刻收敛心神，强压着翻白眼的冲动，飞快地调整眼神，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
可就在那一瞬间，被他强行压制的威压还是不受控制地泄露了一丝，如同冰锥般掠过，带着阴司独有的寒气。
老李正笑得欢，突然浑身一僵，像是被冻住了一般，飘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如果鬼魂有脸色的话）变得更加惨白，舌头都忘了晃动，眼神里满是惊恐。
"你咋了？
脸都白了。
"老王察觉到不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虚影穿过他的身体，"好好的怎么不动了？
""他……他刚刚好像瞪了我一眼！
"老李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见了鬼（虽然他自己就是鬼），死死盯着冥渊，"那个眼神……太吓人咯！
我刚死那会儿，远远地见过一回冥王巡街，当年冥王只是扫了我一眼，我就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儿就魂飞魄散咯！
刚才我跟他两个对到一眼，竟然跟当年有七分像！
"老王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显然不信："你可别在这瞎琢磨了！
咱们鬼魂不主动现身，凡人压根看不见，更别说跟你对视了！
再说了这娃娃才刚出生，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呢，视力都没发育好，怎么可能瞪你？
还冥王呢，那位可是高高在上的存在，统御万鬼，怎么可能转生到凡间做婴儿？
纯粹是你自己多想了，魂体不稳产生的幻觉。
"话虽这么说，老王还是忍不住多瞅了冥渊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娃娃确实不一样——眼神干净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沉稳，不像其他婴儿那样只会懵懂乱瞧，反而像是在观察什么，倒真有点"小大人"的模样。
"我没得多想！
"老李急得舌头都快甩起来了，声音压得更低，却难掩激动和惊恐，"你懂个铲铲！
那种威压，那种眼神，绝对不是普通娃娃能有的！
真的！
"他颤巍巍地看向被护士抱在怀里的婴儿，想要再确认一番，却见婴儿眨了眨眼，眼底的锐利彻底褪去，只剩下婴儿该有的清澈懵懂，还对着他无意识地笑了笑，吐了个小泡泡。
"没、没得事。
"老李咽了口"魂气"，心有余悸地瞥了冥渊一眼，后背（如果鬼魂有后背的话）都惊出了冷汗，"可能是刚刚笑得太凶咯，魂体有点儿晃，产生错觉咯。
"这娃娃咋么可能是冥王转生嘛？
一定是自己笑得太投入，魂体不稳才看错了。
老李暗自安慰自己，可心里那股莫名的敬畏感，却咋个也压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