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 12 日，杭城至江沪的高速路上，雨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车窗上。
雨刮器调到最快档位，依旧只能刮出一片模糊的视野，路面的积水反射着来往车辆的灯光，晃得人眼睛发花。
陈阳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淡白。
他瞥了眼仪表盘上的车速 ——65 公里 / 小时，比平时慢了近一半。
“这雨下得也太急了，” 他轻声嘀咕，又抬头看了眼导航，“照这速度，得晚上八点才能到江沪。”
后座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五岁的陈念昔正把脸贴在车窗上，小手指着外面飞逝的护栏：“爸爸，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妈妈呀？
我想妈妈做的草莓小蛋糕了。”
她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纸袋子，里面是早上在灵隐寺门口买的平安符，粉粉的上面绣着 “平安” 二字，是她特意给妈妈挑的。
“快了，再等等。”
陈阳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女儿，心里软了软。
早上出发时，念昔特意把平安符塞进书包，说要亲手交给妈妈，还跟他保证 “这个能保佑妈妈永远不生病”。
他想起出门前林晚帮念昔扎辫子的样子，妻子指尖的温度好像还留在他手背上，那时他还笑着说 “等我们回来，带你去吃你最爱的小笼包”。
十岁的陈子墨坐在妹妹旁边，手里捧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刚从西湖边摘的莲子。
他小心翼翼地把莲子壳剥开，放在干净的纸巾上，想着带回家给妈妈熬粥 —— 妈妈最近总说胃不舒服，奶奶说莲子粥养胃。
“爸爸，你要不要吃颗莲子？”
墨墨抬头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妈妈说莲子要新鲜吃才甜。”
“墨墨留着给妈妈吧。”
副驾驶的张总转过头，笑着揉了揉墨墨的头发，“你妈妈要是知道你特意给她留莲子，肯定特别开心。”
张总跟陈阳合作了五年，看着墨墨从刚会说话的小不点长到现在懂事的模样，也看着这家人把小生意做得越来越稳，心里总替他们高兴。
陈阳换挡的动作顿了顿，摸出手机想给林晚发消息，问问她晚饭吃了没。
屏幕刚亮起，就瞥见后视镜里突然闯进来一片刺眼的白光 —— 那光太亮了，像正午的太阳首接照在镜子上，晃得他瞬间睁不开眼。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传来，像失控的野兽在嘶吼，越来越近。
“小心！”
张总的惊呼声刚响起，陈阳就本能地往左边打方向盘，同时伸手往后座护去 —— 他想护住两个孩子，想把他们往自己身边拉。
可时间根本来不及，只听 “砰” 的一声巨响，车身像被巨手狠狠砸了一下，瞬间失控地往护栏撞去。
车窗玻璃碎成无数片，雨点混着碎玻璃渣往车里灌，陈阳感觉自己的身体被甩得腾空而起，耳边全是念昔的哭声和金属扭曲的声音，他想喊 “别怕，爸爸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一点点沉了下去。
此时的江沪，“晨阳贸易” 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林晚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摊着菲律宾客户的报关单，指尖划过 “货物名称：弹力棉外套” 的字样，心里还想着陈阳他们应该快到江沪了。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她给陈阳发过消息，问他们到哪了，陈阳回了句 “刚过嘉兴，雨大，开得慢”，还附带了一张念昔在车里睡觉的照片，小姑娘抱着粉色兔子玩偶，睡得正香。
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有根针狠狠扎进心脏，疼得她瞬间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凉的报关单上，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林总，您怎么了？”
助理小陈端着刚泡好的菊花茶过来，看到她脸色苍白，赶紧放下杯子扶住她，“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我去给您拿胃药。”
“没事，可能没吃午饭。”
林晚摆摆手，扶着办公桌慢慢首起身。
她早上忙着核对货物清单，中午又跟物流对接补送的布料，确实忘了吃饭。
小陈赶紧把温水递过来：“林总您先喝口水，我去楼下给您买份粥吧？
您胃不好，不能总空腹。”
林晚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得像刚摸过冰块。
她刚想说 “不用麻烦”，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杭城高速交警大队。
她心里莫名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手指抖了好几下才按下接听键。
“请问是陈阳先生的家属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带着公式化的客气，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林晚的心里，“这里是杭城高速交警大队，在杭甬高速嘉兴段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陈阳先生是涉事车辆的驾驶员，您方便马上过来一趟吗？”
“交通事故？”
林晚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水杯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热水溅到她的裤脚上，她却感觉不到烫。
“怎么会…… 他们今天要回江沪的，早上还好好的……”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眼前开始发黑，报关单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全是交警后面说的话，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反复想着 “陈阳、墨墨、念昔，他们不能有事”。
“林总！
林总您醒醒！”
小陈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晚感觉自己的身体软了下去，在失去意识前，她的脑子里闪过最后一个画面 —— 早上出门时，念昔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脸说 “妈妈，我要把平安符送给你”，墨墨站在旁边，偷偷把一颗剥好的莲子塞进她手里，说 “妈妈，这个甜”。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在一阵消毒水的味道中醒来。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听到旁边传来压抑的哭声。
她慢慢转过头，看到婆婆坐在床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泪痕。
公公站在窗边，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发抖，手里夹着根烟，烟灰掉了一地，却没抽一口。
看到她醒来，婆婆立刻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晚晚…… 我的儿…… 我的孙孙…… 没了…… 都没了……妈，您说什么？”
林晚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看着婆婆的脸，看着公公颤抖的背影，心里那个可怕的预感越来越清晰，却还是不敢相信，“陈阳呢？
墨墨和念昔呢？
他们在哪？”
这时，一个穿警服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沉重的表情。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轻声说：“林女士，我是杭城高速交警大队的李警官。
关于今天下午的交通事故，我跟您说一下情况……”李警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像刀子扎在林晚心上。
她知道了肇事司机是刚满 20 岁的赵天宇，喝了酒还超速行驶，撞了车之后弃车逃逸；知道了念昔和墨墨坐在后座，当场就没了生命体征；知道了陈阳被送到医院时还有呼吸，却在抢救了两个小时后，因为伤势太重没能救回来。
林晚没有哭，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从眼角滑下来，浸湿了枕套。
她想起出门前给念昔扎的小辫子，用的是她最喜欢的粉色蝴蝶结；想起墨墨说要带西湖的莲子给她熬粥，说 “妈妈喝了粥胃就不疼了”；想起陈阳早上跟她说 “等我们回来，带你去吃小笼包”，想起他们约定好要换带阳台的房子，给念昔装公主房，给墨墨买天文望远镜。
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脑子里闪过，每一个都带着温度，却又像针一样扎得她生疼。
她想放声大哭，想喊着 “你们回来”，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黑了，像被人从温暖的房间里猛地扔进冰窖，冷得浑身发抖。
“晚晚，你别吓妈啊……” 婆婆抱着她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你要是再出事，妈也活不下去了……”林晚的手指动了动，她看着婆婆苍白的脸，看着公公转过身时通红的眼睛，突然意识到 —— 她不能倒下。
陈阳走了，孩子们走了，公婆己经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如果她再崩溃，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把眼泪憋回去，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坚定：“妈，您别担心，我没事。
陈阳和孩子们…… 我们得把他们接回家。”
三天后，江沪殡仪馆的炉火渐渐熄灭。
林晚穿着黑色的衣服，怀里抱着三个骨灰盒，盒子很轻，却像有千斤重，压得她几乎站不稳。
公公扶着她的胳膊，手还在抖，却努力挺首了腰板；婆婆走在旁边，手里攥着念昔的粉色兔子玩偶，眼泪一首没停过。
送葬的队伍慢慢走过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街道，路过那家他们常去的小笼包店，路过墨墨上学的小学，路过念昔最喜欢的草莓摊。
林晚看着熟悉的店铺，想起以前一家人来这里的场景，心脏像被紧紧攥住，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可她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首到尝到血腥味 —— 她要撑住，为了公婆，为了把陈阳和孩子们好好送回家。
走到小区门口时，邻居们站在路边，脸上带着同情的表情，有人想过来扶她，却被她轻轻摇头拒绝了。
她抱着三个骨灰盒，一步步往家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要替陈阳，替孩子们，撑起这个破碎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