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的尽头，急诊科的空气仿佛还在回响着上一场抢救的余威。
宋哲拎着自己的病历夹，嘴角咬着笔，脚步急促地绕过推车，侧身避开值夜护士的拖地桶。
他一面低头，盯着病人资料，脑子里还盘旋着林语馨方才简明利落的嘱咐：“多看，少说，别逞能。”
门诊大厅外，一场并不惊天动地的交涉正悄然酝酿。
“护士小姐，昨天说好给我妈妈换药，今天怎么推到明天？”
陈欣站在服务台，眼神间是藏不住的焦虑。
林语馨眉头一动，步伐加快，赶在实习护士答不上来前插话：“阿姨情况有新变化，需要等化验结果。
我们马上安排，绝不会耽误。”
陈欣憋着心里的不满，“可昨晚不是这么说的。
我妈疼了一夜，你们怎么一点不着急？”
林语馨仿佛习惯了这样的质问，她耐心地解释：“阿姨的情况特殊，如果现在贸然处理，反而风险。”
宋哲在不远处自觉化身“壁虎”，蹭在墙边偷听。
他很清楚林语馨的“急诊风格”：言语温和但态度坚决，像是熬过了数不清的鸡毛蒜皮，早把琐碎的生活磨成了钢铁的神经。
这时，江立民手里捏着刚签完的手术单，大步踏进服务区，仿佛一阵冷风席卷而来。
白袍下的步伐里自带一种“不耐烦”频率。
他先是瞥了一眼陈欣，“家属，有事就说，别挡门口。”
气氛突然有些紧张，林语馨下意识地挡在陈欣和江立民之间：“江主任，阿姨在等换药，后续我们会跟进。”
江立民偏头看林语馨，露出一抹不屑的笑，“你的‘后续’条理还算比小护士多一根指头。”
说完又对宋哲努嘴，“小宋，急诊病人资料写了？
别都靠护士长擦***。”
宋哲“啊”了一声，赶紧举手示意自己正在操作，心里也暗暗腹诽：江主任的毒舌，本医院人才专属清醒剂，用量还特足。
孙驰这时出现在门口，抬眼发现现场气氛微尴尬，马上打圆场：“主任，林护士长，服务台有患者情绪激动，我们麻醉科也有配合需求。”
他冲陈欣点头，“阿姨换药后如果要做止痛处理，我正好在。”
江立民哼了一声，随手扯下口罩，“你们外科的事，早晚要靠麻醉科托底。”
声音里带一点嘲弄，也带一点事实的无奈。
门诊大厅的另一头，杨梦婷抱着床单，狼狈地挤进电梯。
宋哲抬头看见她，一阵莫名的亲切：这个见习医学生昨天刚在抢救室手忙脚乱，这会儿还在为“清洁大作战”挣扎。
电梯里，杨梦婷和一个老护士挤在一起，悄声问：“前面那个主任是不是江老师？
他真的很严吗？”
老护士眯眼一笑，“江主任脾气臭是臭，心其实软。”
说着又小声补刀，“但你写病历最好别五分钟写完。
那是惹他‘现场爆炸’最快的方法。”
杨梦婷“哦”了一声，脸上的紧张转为无奈。
回到病房区，宋哲正好撞见林语馨给陈欣母亲换药。
陈欣站在门口，叮嘱得比护士还勤快。
林语馨动作一贯麻利，口罩下的眼神始终温软，“阿姨，疼了您记得说，别硬撑。”
宋哲悄悄递上新的纱布，“林护士长，换完药后还需要。”
林语馨微微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倦意。
她接下宋哲递来的东西，算是无言分担。
孙驰也赶到了，“阿姨，这两天我会帮你评估疼痛处理。
您别担心，疼了就说，我们这里最怕你们不吱声。”
陈欣的神色终于缓了下来，但仍旧牢牢盯着每一个动作。
外头，江立民在查房，他张口就抓住一处记录的瑕疵：“宋哲，你这复查化验单漏了日期，是怕实习医学生有时间偷懒？”
宋哲赶紧道歉，江立民看了他两秒，“你知不知道，手术台上，一秒钟就是命。
写病历也差不多。”
杨梦婷站在门口，噤若寒蝉，手里的表格叠得规整，却没敢递进来。
林语馨在一旁接过，“主任，杨梦婷今天帮我统计了一上午的量，刚才还带着我跑了两趟化验。”
她有意维护，却语气平稳。
江立民冷笑：“统计归统计，病人归病人。
你们医院新来的，别只会磨表格。”
杨梦婷小小声说：“我明白了，主任。”
病房里一阵安静，孙驰轻声咳嗽，“江主任，外科明天有段时间可以和麻醉科联合开会，我把时间调过来。”
江立民嗯了一声，转身去下一个病房。
走出门前，他嘴上的不屑再添一层，“下回你们谁还敢把病历写成算命纸，我就让他写一百遍！”
众人沉默几秒后，宋哲忽然叹了口气，“主任这其实是在关心我们吧？”
孙驰笑眯眯递来一杯水：“你第一次遇到他还算温柔。
他见习期那会儿，一天能骂人五回。”
杨梦婷却小声问林语馨，“你们是怎么习惯这些。
争执，还有家属的怀疑，主任的高压？”
林语馨放慢手里的动作，“没有习惯，只有面对。
这地方，你不接住鸡毛蒜皮，天大的事也托不住。”
陈欣目送母亲安然躺好，眼里闪出一缕安心，也多了一层理解。
病区里，清晨的光悄悄照进走廊，把昨夜所有的疲惫和琐碎染出新的温度。
宋哲发现，医院不只是生死一线，更多的是这些难以计数，“鸡毛蒜皮”的琐事。
它们织成了医护人员的日常，也成就了这人间剧场最真实的模样。
楼下，值班表上的名字连成一条线。
孙驰刚刚在休息室挂好麻醉科的联络单，起身时感到了肩膀上的酸累。
他看着过道里林语馨的背影，忽然觉得，医院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场台下无声的排练。
等着谁在细节中闪光，也等着谁在琐碎里跌倒、重新站起。
宋哲低头在病历本旁画上一只小猫，他笑着拍拍杨梦婷的肩：“这里是磨人的地方，也有笑的时候。”
杨梦婷把表格递过去，眼底第一次多了些笃定。
每个人都在这鸡毛蒜皮里长大；轮到他们了。
清晨的光线下，不同科室的白袍人开始奔走在各自的岗位，把琐碎和压力藏进笔记、针头和调侃里。
医院的一天，总是在这点滴之间，偷偷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