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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隐古城玄冥志残考

顾归冥 著

悬疑惊悚连载

《雾隐古城玄冥志残考》男女主角天玄台顾言是小说写手顾归冥所精彩内容:男女主角分别是顾言之,天玄台,武田的悬疑惊悚,民国全文《雾隐古城:玄冥志残考》小由实力作家“顾归冥”所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本站纯净无弹精彩内容欢迎阅读!本书共计204261章更新日期为2025-11-10 20:34:32。该作品目前在本完小说详情介绍:雾隐古城:玄冥志残考

主角:天玄台,顾言之   更新:2025-11-11 03:0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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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 / 顾归冥“雾未散,人未醒。”——《玄冥志·残页》第一章

来信Scriptura vetus non dormit, sed respirat.古籍未眠,尤在吐息。——《ORDOS MISSION FIELD NOTE 1896》一九三五年冬,北平的风刮了一整日,天色阴沉,城墙像一条冻僵的兽。顾言之裹着旧呢大衣,自东城胡同转入北平图书馆的院子,鞋底碾过薄冰,发出细碎的声响。馆中一如既往的冷清。屋顶的玻璃蒙着灰,光线被切成许多块,落在一排排书架上。守门的老馆员缩在小煤炉旁,抬眼瞧了他一下,又低头去翻那本发黄的旧报。“顾先生,今儿也来得早。”他说,声音干哑。顾言之略一点头:“这几日屋里冷,反倒这里暖和些。”这话半真半假。家中当然也有火盆,只是那堆旧书旧纸,总教他想起一点别的东西——比如这几年往来书信里,那一封又一封远洋的消息,说欧洲局势,德意志如何如何,俄国如何如何,而他真正记得的,却只是某些信封上的墨痕和日期。老馆员从桌侧抽出一个小木格子,递给他:“今儿早上,新到一封洋信。寄给你的。”小格子里躺着一只信封,边角起毛,纸色微黄,邮戳重叠在一起,像是走过很长的路才落到这里。顾言之低头一看,收信人名字写得端端正正:“北平顾言之先生收。”笔势并不生硬,是熟悉的英式楷书——署名处,隐约可见“Matthew Matheson”几个字母。他心头微微一动。马修森博士,英国传教士兼考古学者,曾在函中与他辩论过一次“明代景教遗迹问题”。那场隔洋辩论之后,便渐渐断了音信。“什么时候来的?”他问。“说是昨儿晚上进城的车带来的。”老馆员说,“邮局的人一早送来,我一看认得你的名,就先搁这儿了。”顾道了声谢,拿着信往二楼阅览室去。⸻二楼偏西的一角,靠窗一张长桌,是他常坐的地方。窗外是灰白的天和模糊的屋脊;窗内桌上有他留下的一叠抄稿和半截铅笔。他坐下,把信封放在面前,指尖在纸上略略摩挲了一下——纸很干,干到有一种细微的刺感。信封拆开时,纸张轻轻一响。里面先掉出一封折好的信纸,随之滑出一张颜色深沉的羊皮纸。羊皮略厚,边缘呈不规则的波浪形,显然不是新物。他先把那怪异的纸压在一旁,展开信件。——信纸上满是细密英文,字迹比从前稍显凌乱,墨色也有深浅不匀之处。顾言之一行一行读下去,大意是:马修森在数年前随“奥尔多斯传道会”ORDOS MISSION入川考察,本意是收集地方教会史料,却在川西某山谷中发现了一处“异常古老而不类中土”的遗迹。他用力形容那城:“墙垣完整,然岁月斑驳,如被刻意保全;城中无居人,惟有雾与碑。”他写到晚上在谷口露营,梦中见雾中有人持卷向他而来,卷轴打开,却是羊皮纸,上书一行拉丁文,其后隐透汉字。他醒来时,手边多了一张旧纸——他不敢肯定是梦,或是别的什么。信末有一段话,墨迹比前面更重,字也仿佛嵌进纸里:“我在那羊皮上,识得一个词:Tian Xuan Tai。你曾在信中提及嘉靖帝好道,筑坛炼丹,疑有‘天玄台’之说。若此词果属明代,何以现于更古老之羊皮?我已无力再查,只将此纸寄与君。若将来你有暇,可代我看一看——或证此梦为妄,亦好。”最后署名处,墨迹有一处明显的涂抹,像是写错了什么,又被匆匆压过。顾言之看完信,心中并无立刻的震动。他只是本能地去整理这段信息——川西刻有“天玄台”的羊皮古纸,时间可能早于明代;马修森将其视作某种“异教残卷”;而他,作为一个研究明史的讲师,自然会想到嘉靖晚年那些诡异的野史传闻:停朝、斋居、闭宫、炼丹。他把信放在一旁,目光落在桌上的羊皮纸上。⸻那张羊皮静静地躺着。纸面呈暗褐色,局部泛着油蜡一般的光泽,仿佛被手指反复摩挲过。顾伸手在口袋里摸出细框眼镜戴上,又从皮箱里取出一个小放大镜,像平日检视碑拓一样把羊皮纸往面前移了移。纸上确有一行拉丁文,字母是旧式手写体,略显花体:“Liber Tenebrarum Mysteriorum, Fragmentum.”他低声念出:“黑暗诸秘之书,残页……”这是再普通不过的自命其名的标题。但在那行字的下方,羊皮纸的纹理间隐隐浮出几笔汉字形状。不是正楷,更像是某种草书,被刻意淡化,墨像被水冲洗过,只剩下极轻的痕。他把灯近了一点,又从桌下拖过一张纸,把羊皮纸平铺其上。在那褪色的笔划间,他终于辨出几个字:“天玄台……在雾……待君……”句子并不齐整,断断续续,仿佛只是原句的一部分被撕裂了。然而那几个字连在一起时,却让他心头一跳。他放下放大镜,靠椅背坐了片刻。屋里炉火很小,窗缝里渗进风声。别的读者寥寥无几,只偶尔翻书声在屋里窸窣。“天玄台在雾中待君。”这是一个句子一个句子慢慢在他脑中重组的过程——先是“天玄台”,然后是“在雾中”,最后才是“待君”。这“君”字用得极奇。若是道教秘文,多用“人”“士”“众”“有缘人”,极少直呼“君”。它像是……单指一个人。他本能地想笑自己多心。学者的习气,是凡事先归类:羊皮纸,或为某种伪造古物;“天玄台”,可能不过是某个乡道坛场所的雅号;至于“待君”——那不过是古人爱用的虚词。念到这里,一丝轻微的不适却像针尖一样从心底刺一下。他发觉那些字并没有“写”在纸上,更像是从纸底慢慢“浮”出来的。在刚才的几分钟里,这些笔划仿佛比先前清晰了些。他停了一下,又把羊皮纸拿近灯光,静静看着。灯火轻轻抖了一下。纸面上那些淡墨的边缘,似乎在极轻微地起伏——不是蠕动,而是呼吸。他忽然想起那句拉丁文:“古籍未眠,尤在吐息。”——是马修森写下这句,还是他自己方才心里译出的?顾言之一时有些辨不清。⸻楼下铜钟敲了两下,表示午时将近。有人在楼梯口喊:“要关暖气啦!”声音带着北方人特有的粗缓。顾把羊皮纸重新折好,连同信都收进皮箱中。他不知怎么地,没有照往常那样立刻打开笔记本去记下所得,相反,他只是坐在那里,任心里那句话慢慢打转:“若此词果属明,何以现于更古老之羊皮?”这是马修森问他的。作为一个历史学者,他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可以说“后世摹写”、可以说“伪造之物”、可以说“误读”。所有这些,他都可以写成一篇平平无奇的考据文章。然而在那一刻,他想到的不是文章,而是一个更不合学者身份的念头:——若有一座古城,确在雾中,城中有碑,上刻“天玄台”,那会是什么样子?这个念头像一枚细小的钩子,勾住了他的想象。他甚至不自觉地在桌上指尖轻轻描了一遍那几个字的形状。“顾先生?”他抬头,是老馆员站在门口:“要关门了。”顾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这才发现天已经暗下去。他不记得自己沉在椅子里坐了多久,只隐隐觉得时间好像比平日走得快了一些。他匆匆把东西收好,拎着皮箱下楼。⸻出馆时,天已全黑。院子里风更冷了,灯下雪花细细地下着,落在青砖上很快就融了。顾言之把衣领竖起,往胡同口走去。刚走出不远,他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极轻,踩在雪上的那种轻微的“咯吱”。他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已关上,街上无人。脚步声也随之消失。他想,也许是自己听错。北平的冬夜,本就有许多不明来路的声音——风过牌楼,雪压瓦,猫在屋脊上走。然而,那种被“跟着”的感觉并未立刻散去,只是换了一个形状。回到家中,他在油灯下打开皮箱,想再看一眼那张羊皮纸。奇怪的是,纸还在,只是折痕的角度似乎与他白日放入时略有不同。他记得自己是从右上角折起的,而现在,那折线却像是从正中压下去,线条更深,也更服帖,仿佛被一只更重的手按过。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把纸摊开。那行淡淡的汉字,比白日里确乎清楚了一些。“天玄台在雾中待君。”这一次,“君”字清晰到了无可疑义。顾言之忽然觉得有点冷。他把纸轻轻放回信封里,心中却生出一个近乎可笑的念头:——若这句里的“君”,指的是马修森,那么,这纸理应在几年前就“待”完了。既然它现在到了自己手上,那么此刻站在灯下读它的人,又算不算“君”?他苦笑了一下,自己也觉得这种联想不成道理。灯火在夜风里微微一跳,屋子角落的影子一齐晃动一下。他把信封压在书堆底下,吹灭了灯。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他迟疑地又睁开眼——他有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屋子里不止一个人在呼吸。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冬夜屋子小,人离开火盆,胸腔里的声音就特别清楚。他翻了个身,对着墙闭上眼。睡去之前,他最后一次在脑中复述那句拉丁文:“古籍未眠,尤在吐息。”不知过了多久,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条雾气翻滚的山道上。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声:“顾先生。”那声音很轻,却并不像谁在喊他,更像是有人在对某封信——做出回应。——第二章

入川嘉靖十有三年,帝梦雾中有人持简而呼,曰:『天玄台开,北风至矣。』——《方外纪闻·梦异录》出北平城时,是一个阴天。城门洞里积着冻泥,车轮碾过去,溅得行人一脚黄。火车站前更是人声杂沓,逃难的、谋生的、送行的,挤成一团。顾言之拎着那只旧皮箱,一手揣在大衣兜里,指尖习惯性地摸着那封信与羊皮纸的边角。他是买好了软座票的,却在候车厅里站了足足半个时辰,只看那一面墙上新贴的布告——说的是某地“事变”,日军炮击、飞机扫射,后面一行小字写着:“望同胞自强。”人群里有妇人抱着孩子,孩子冻得脸通红,眼泪挂在睫毛上。有人提着缝纫机,有人扛着一卷画轴,有人背着两口箱子,脚下一双布鞋泥水干裂。顾言之看着这些人,忽然想到自己箱子里那几本书和一叠抄稿,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惭愧。火车喘着白气进站的时候,站台上的人往前一挤,他也被人潮推着走。车厢里挤得很,行李架上堆满包袱,就算是软座,也不过是坐得略宽一点而已。列车出城之后,北平的城墙渐渐缩成一条暗色的线,消失在雾蒙蒙的天边。窗外是荒地、枯树、零星的村舍。枯草色的原野里时不时闪过一队队灰色身影,有的是归乡的兵,有的是路过的民团——从这几年起,他已分不清哪一队是守卫,哪一队是劫掠。列车一路往南。每到一站,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更多,带着破箱烂包,挤得过道都走不通。有人在角落里悄悄哭,有人在讲日本人又打到了哪一处,有人在骂官,有人在骂天。顾言之把帽檐压低,靠着车窗,假装在看书。其实书翻了一页又一页,字却没真进眼睛。他只记得自己在小本子上写了几行——“山河摇摇,民生靡宁。史学于此时,何为?”写完之后,他停了停,又在后面添了一句:“或仅为替覆灭者立名,使鬼亦不至无名而散。”写到“鬼”字,笔尖不自觉地顿了一下。他想到那张羊皮纸上那一句:天玄台在雾中待君。鬼魂与古城,在这一刻莫名重叠了一瞬。他轻轻合上本子,把它夹在外套内袋,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一路至汉口,停停走走,已是数日之后。汉口江边烟雾缭绕,码头上比北平还要拥挤。难民、商人、兵丁、特务、地痞都搅在一处,吆喝声骂声夹着船号的汽笛,乱成一锅。上游的船不好买票。顾言之托了一个老乡介绍,才在一只开往上游的轮船上弄到一个舱位——并不宽裕,倒是离甲板近,风大。船名叫“永安”,名字倒吉利。登船那天,天空低垂,江水发白。在舷梯上,他一抬头,看见甲板上站着几个穿呢大衣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其中一人侧脸瘦削,鼻梁高挺,眼角细长,皮色却极白,不似中国人。那人似乎也在看他,目光只是一闪,很快又移开了。顾言之心中略有一动,脚下不停,提着箱子上了甲板。⸻轮船出发那天下午,江风极冷。他回到舱里,把皮箱放在床下,摸出羊皮纸来,想再看一眼。纸仍旧是那样的暗色,边缘的裂口冷硬。那一句“天玄台在雾中待君”,比在北平时又清楚了一个层次,仿佛有谁拿极细的笔在上面描过一遍。他低头看着,心里涌上一种不好说的烦躁。窗外传来水声与轮机的隆隆声,整艘船像一个在浑水中喘气的巨兽。门上忽然响了一声轻轻的敲门。“请进。”门开了半寸,一个带笑的中文传进来:“请问,是顾先生吗?”顾言之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穿藏青呢大衣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身材瘦直,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男子脸色微白,眼睛细长,却带着一股刻意温和的神情。“鄙人武田,东京帝大出身,今在满铁调查会任职。”那人微微躬身,中文吐字极清,“久闻顾先生大名,今日竟在此船上碰见,实在有缘。”顾言之眉头一动,站起来拱了拱手:“武田先生客气了。只是在北平教书谋生的,哪敢当大名。”武田的目光淡淡扫过桌上的羊皮纸,仿佛不经意一般,又落回他的脸上。“久仰顾先生研究明史,尤其是嘉靖一朝。”他微笑着说道,“鄙人近来亦略有涉猎。日本许多学者对这段历史颇感兴趣,尤其是……嘉靖帝晚年之‘天玄台’事。”“哦?”顾言之语气客气,“我不过在旧籍里翻些怪诞记载,谈不上真正研究。”“恰恰是那些怪诞之事,更足见一代人心所向。”武田轻声笑道,“帝王好道,寻求长生,这并不稀奇。但在西方史料中,有一些有趣的旁证。”他稍稍压低声音:“有一份十九世纪末传教士的报告,提及川西山中有一座古城,城中有坛,名曰‘天玄台’。”顾言之心里一震,手指不自觉地轻按了一下桌角。“或许顾先生,也看过类似记载?”武田看着他,眼神里似笑非笑。屋里一时静了一瞬。船身轻轻一晃,窗外水声拍打船壁。顾言之在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刚才自报“满铁调查会”,那并非普通学者的去处,而是这几年在中国人嘴里绕不过去的几个字——特务、调查、渗透。他不露声色,慢慢把羊皮纸翻过来,压在一本书下面,只露出普通纸张的一角。“嘉靖之事,旧书多有传闻。”他淡淡说道,“然多不可靠。所谓‘天玄台’,或是道士妄称,或是后人附会。至于川西古城之说,我倒未曾在可靠档案中见过。”武田笑了一笑,像是对他的谨慎并不意外。“学者谨慎,自是应当。”他慢慢走近一步,站在桌前,却没有坐下,“只是顾先生既南下入川,所求为何?世道如此,若不是另有所图,一般人只想往北逃。”顾言之看着他。他的眼睛并不凶狠,甚至有种书卷气,只是那一双眼睛的深处,有一层极薄极冷的光,像冬日河面下的一片冰。他忽然觉得有一点疲倦,又有一点厌烦。这几日一路见到的逃难者、兵、布告、口号,都像一阵阵风从他身边吹过。而眼前这个人,却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在这风里独自立着,带着某种异国的自信。“我不过是想看看旧书上说的那些地方,”他缓缓道,“求证一些传闻,写成文章,以后当课的材料。”“文章?”武田略一挑眉,“顾先生既有此才学,若肯与日本方面合作,许多材料可以开放给你。不仅是传教士的记录,还有宫内厅里明代文书的翻抄件。你知道,有些东西,在中国已经失传,在日本却还留着。”他顿了顿,语气仍旧很温和:“比如——嘉靖帝晚年某些‘特殊举措’。比如‘迁金入蜀’之说。”“迁金入蜀?”顾言之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冷。“是。”武田微微前倾,“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嘉靖帝晚年秘密将部分宫中珍藏迁往西南,名义是防胡虏扰乱,实则为另筑‘天玄之坛’。若真有其地,那里不仅有无价之史料,也有足以支撑一国军费多年的财富。”他笑了一下,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顾先生,若是你找到它,日本可不是只会拿枪炮来说话的国家。知识与金钱,皆可分享。我们可以给你一个完全不同的学术世界。”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油灯的火苗轻轻熏黑了灯罩,船身缓缓摇晃。顾言之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他想到车站里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想到路上那些被撕裂的田地、被拆掉一半的庙宇,想到布告上那几个歪斜贴着的字:“望同胞自强。”他缓缓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武田先生。”他的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平静的拒绝,“我只是一个读书人。若将来有幸见到什么旧物,也不过写成汉字,让自己人看。至于贵国的军费,恕我无能为力。”武田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了淡。那一刻他眼中那层薄冰似乎裂了一条极细的缝,但很快又合上。“顾先生最好记住今日之言。”他仍旧微笑,只是声音更轻,“人在乱世,难免要选边站。有时候,站在哪一边,不只是气节问题,还决定了能不能活下去。”说完,他微微一躬,转身出门。门合上时,船身恰好撞上一点浪,整间舱室轻轻一颤。顾言之重新坐下,手指摸到桌下,摸到那张被压在书底的羊皮纸。指尖的触感冰凉而干涩,像摸到一块尸体冷却的皮。他把纸抽出来,看了一眼,只见那句“天玄台在雾中待君”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半点风波也无。只是那“君”字,在灯光下似乎比旁字略深半分。⸻船入三峡,是两日之后的事。两岸山石陡立,冬日的水色发暗,江面收窄,浪声在石壁之间回旋,听久了教人心里发慌。有时山峰上有一小片田地,像被钉在石上的旧布;有时只是一行行枯树,排着队站在峭壁边。顾言之站在甲板上,看着那一片片破碎的山河从眼前滑过。他觉得眼睛里像进了沙,既干且痛。有人在甲板上摇头叹气,说:“好山好水,都要被打成烂泥了。”有人说:“打仗打到这里来,连逃也没处逃。”他听着这些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北平一路带出来的那一点“学问”,在这峡谷风声里轻得像一张纸。夜里,江上起雾。雾不是从水面生出来的,而像是从两岸山缝里挤出来,一缕一缕向江心扑来。几盏船灯在雾里晕成几团黄圈,照不见前路,只照得见自己船舷的一小段。他回到舱里,觉得头有点沉。躺下之后,船身轻轻晃着,很快不知是睡是醒。——他梦见一座殿。殿门极高,门楣上悬一块黑色的匾,匾上三个字,被雾一层层裹住,忽隐忽现。他努力去看,终于辨出其中两个:“天玄”。殿内灯火昏黄,中间一坛,坛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披着道袍,衣纹繁复,头上冠高,冠上缀珠,珠子在火光中一闪一闪。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眼窝很深,鼻梁很高。殿中香烟缭绕,四角站着几个身影,似臣似道,个个低头,口中喃喃。他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玄冥”、“延寿”、“献梦”、“百魂”。那坐在坛上的人忽然抬手,伸向他。那只手极白,手指修长,指甲干净,连指节上的纹路都看得见。“你来迟了。”那人说道,声音却同时从殿内与雾中传出,重叠在一起。“朕已在此坐了三百年。”“……嘉靖?”顾言之在梦里自己吐出这两个字。那人似笑非笑:“人言朕闭宫不朝,信道炼丹。其实不过是换了一个朝,换了一个梦。”他抬手指了指殿外:“外头的山河,不过箱底旧图。真要长久的,不在金银,在梦。”殿侧一面墙忽然裂开,墙后满是雾。雾中有城,有街市、有旗幡,皆颠倒悬空,如同水中倒影。“天玄台在雾中待君。”那声音再次出现,这一次却不再是那位帝王的腔调,而像是——像是那张羊皮纸,把字一个字念出来。“君”,念得极轻,却像贴在他耳边。他忽然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在往下坠。整个殿堂、帝王、香烟、壁画,一齐向下塌去,露出底下无底的一层白雾。他张口想喊,却发现自己声音不出,胸口只剩一阵频促的喘息。在那一刻,他好像听见远处又有人在念一串异国文字:Deus Nebula dormiens in umbra vocat…雾声与人声纠缠在一起,渐渐变成一片嗡嗡的低语。——顾言之猛地醒来。舱里一片黑,只有舷窗外一点极淡的光。船身仍在晃,似乎已没先前那样厉害。他觉得额头一片凉,伸手一摸,竟摸到一层冷汗。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仿佛刚跑完一段长路。他坐起来,摸索着点上灯。火光跳起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去看桌上的皮箱。箱子还是那样盖着,锁也扣着。只是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小本子,翻开在中间——正是他的笔记。他记得自己睡前并没有拿出来。本子那一页上,有几行刚写上去的字,墨迹尚未全干。“嘉靖三十九年,帝梦雾中城,名曰天玄。帝求长生,玄冥答之曰:以梦易命。百魂为阶,万梦为路。”这些字的笔画,是他的字。但他确定,自己并不记得写过。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灯火在纸上晃。他忽然生出一个几乎可笑的念头:——也许,刚才他不是从梦中醒来,而是刚刚从这几行字里抬起头。舱门外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他按下心里的不安,去开门。门外是船上的伙计,说前方水路顺利,天快亮了,再有一阵便到下一站。他心头一惊:“这才几点?”“快辰时了。”伙计道,“顾先生昨儿是太累了,一觉睡到现在。昨夜我们在峡里绕了好几道弯,雾大得很,大家都没敢睡。您倒睡得安稳。”顾怔在那里。昨晚那般惊心动魄的一场梦,竟在别人眼里,只是他“睡得安稳”的一夜。他慢慢关上门,手心有点湿。灯火映在墙上,他自己的影子被拉得极长。一阵船鸣声从远处传来,他忽然觉得,那声音与梦里那口看不见的钟,有一点相似。他把笔记本合上,重又塞进内袋。指尖擦过页边时,摸到一点微微的凸起——像是墨在纸里结成了一层极薄的痂。他收拾好东西,推门上甲板。江上的雾已经散了一大半,天边露出微白的曙色。远处山影重叠,像一本被反复翻阅的旧书页。他忽然生出一个近乎荒唐的感觉:——仿佛自己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这一页翻到下一页。而下一页上,隐约有三个字在等着他:“雾隐城。”——第三章

雾谷山中有城,城中有人,人不知己在梦中行。——《方外纪闻·山行录》从汉口再往上走,江路越发狭窄,山也越发逼人。到了重庆一带,顾言之稍作停留,换了几次车,穿山而行。铁轨在崖壁间盘来绕去,车窗外是被削开的山岩、塌陷的坟堆、被炸断的桥墩。沿途所见,并不比北平、汉口更安生。有地方的城门口挂着告示,说征粮征丁,民众挤在布告前面,小声骂,又不敢大声。有地方街上竖起新旗,新旗脚边躺着旧旗,脏泥和血迹混在一起,看不清颜色。他在一本小本子上记下:“山河破碎,目所及处,皆如旧纸被人粗手撕裂。书生一介,于此世有何用?”写到这里,他又停笔,微微一笑,把“用”字旁画了一个小圈,像是在嘲笑自己。然而那笑意不过一闪,他把本子合上时,指尖却触到一个更熟悉的东西——那张羊皮纸,仍安静地夹在信封里,随他一路颠簸。偶尔夜里,他在旅店的小房里摊开它,那句“天玄台在雾中待君”似乎比前一夜又清晰了一层。他开始有意不去看它,却又总忍不住摸一摸纸边,像摸一块伤痕。⸻再往西走,公路愈发难行,车换成了骡子与人脚。山里风很硬,拍在脸上像刀片。有时他与同行的人在路边找个破庙打尖,庙里的泥塑佛像鼻子缺了半边,脸上挂着尘。庙檐下蹲着几个赤脚的小孩,黑眼珠冷冷地看着他们吃干粮。顾言之对这些目光并不陌生——这几年,他在北方、在中原、在江边,都见过同样的眼神:冷、疲倦,不再惊恐,只剩“习惯了”的麻木。他心里那一点本来尚存的平稳,也在这些眼神里,一点点松脱。连他一向引以为重的史料、古籍,在这些碎裂的乡村面前,也显得轻如纸屑。⸻到石流沟那天,天正阴。石流沟不过是一个藏在山腰的小村,十几户人家,茅屋夹在乱石与矮树之间。村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斜斜写着“石流沟”三字,墨迹似新非新,不知重写过多少次。顾言之一脚踩进村里,便生出一种莫名的不适。不是那种穷困潦倒带来的心酸,而是一种……太整齐的异样。院与院之间的距离,像是用尺量过;每家的院门前都插一根粗木桩,木桩上缠着红布条,红布条的长度居然也差不多;连屋檐下晾着的破衣裳,都像同一人同一手法挂上去的,方向一致,褶皱相似。村里极静。偶尔有鸡在泥地里扒拉,叫两声,又安静下去。顾言之站在村口,正不知该往哪户去问路,忽听旁边有人咳了一声。他转头,看见一人倚在一棵槐树下。那人三十来岁,皮肤晒得黝黑,脸削瘦,眼睛倒还有光。身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脚下是一双旧草鞋,鞋帽边缘裂开,露出脚趾来。“客人是要往山里走?”那人先开口问,声音不高,却很清楚。顾点头:“久闻此处山中有古城遗迹,想找个熟路的领我进去。”那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皮箱。他目光很亮,却又不至于像别人那样好奇,他只是在打量——像猎人看一只即将带路的兽。“我姓李,排行三。”那人说,“在沟里长大的。山里路熟,若是陈年砍柴采药的地方,我都认得。”他顿了顿,又接一句:“往里走,可不算是好路。顾先生想好了?”顾笑了笑:“若只是路不好,倒不妨事。”李三看了他一会儿,嘴角扯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别的什么表情。“那就先去见个熟人。”⸻村长家在村中间,比别的屋略大,也不过多了一间偏屋。院里两棵柿子树,枝丫光秃,只剩几只鸟落在枝头。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瘦而高,脸上皱纹深,眼睛却有一种和气。见了顾言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满脸笑容请进屋,上茶,递凳子,礼数周全。顾言之把自己“研究地方文献、欲考察一处古代坛城”的来意讲了一遍。他极有分寸地略去马修森、羊皮纸、天玄台的字样,只说旧书上有些含糊记载。村长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顾先生,山是有这么一座山,谷里也有一处地方。以前老人说,那是‘帝王修道的地方’,叫……”他说到这里,忽然打了个磕巴,嗓子里像有什么哽了一下。顾言之看着他,静静等他把话说完。村长侧过脸去清了清嗓子,再说时,把后半句换了:“叫‘天坛坝’。”“天坛坝?”顾重复道,“旧书里似有类似名号。”“是嘛。”村长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没有到眼里,“我们这地方穷,顾先生若是不嫌弃,就先住一宿。山里路滑,天快黑了,明早再让李三送你去看。”他一面说,一面回头对屋里的人吩咐:“烧点干饭,收拾个屋。”从这屋出来时,顾言之站在院里,忽然停下脚步。他望向村口,远处山势重重,暮霭自山腰升起,慢慢漫过树梢。两三个妇人从一条小道上走过,篮子里是些柴,步子极整齐,连回头的角度都差不多。他心里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一切,像被人写在纸上的“村子”,而不是活出来的村子。“顾先生。”李三在他身后叫了一声,“走吧。”⸻顾被安排在一间侧屋住,窗朝院子,屋里摆着一张木床、一张小桌、一张长凳。墙角有一只小木箱,箱盖半掩,上面覆着一块旧布。他略略洗了把脸,吃了晚饭,便把笔记和羊皮纸摊在桌上。灯火昏黄,窗纸外面风声细细。吃饭时,村长曾随口说道:“前几日有一拨外地人路过,也问山里路。穿得倒好,口音有点怪。李三,你不是看见他们了?”李三含糊应了一声,只说:“看见几个人上山,也不晓得走到哪去了。”顾言之一听那形容——穿得好、口音怪——心里立刻浮出在渡船上见过的武田。他没有多问,心里却隐隐记了一笔。此刻他展开羊皮纸,那句“天玄台在雾中待君”仿佛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嘲讽意味。——别的人,也往雾里去了。他把纸放在一边,翻出小本子,想把旅途所见大略记下。写着写着,眼皮渐沉,笔尖在纸上拖出一道颤抖的线。灯火在风缝中微微晃,他不知何时伏在桌上睡过去了。⸻梦来得极静。他仿佛立在村口的那块木牌下面,夜色比白日深几倍,四周一片寂静。木牌上的“石流沟”三字变得极大,几乎占满他的视野,每一笔划都像一条沟,一道裂缝。他伸手去摸那牌子,木牌却一下子变成了石碑。碑上三字不再是“石流沟”,而是“天玄台”,字迹古拙,石面冰冷。碑的后面,是一条向下的石阶,石阶直通一处雾海。雾从下往上翻滚,带着一种极淡的血腥气。石阶下,有人影一排排跪着,头朝同一个方向。他无法看清他们的脸,却知道那是村民——因为每个人的衣裳,在梦里与白日所见一模一样,连补丁的位置都没差。最前面站着一个人,披着明黄色的袍子,背影颀长。那人的头上仍戴道冠,只是冠上的珠子此刻不动了,像死鱼的眼。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帝还没醒。”那声音不知出自谁口,像从雾中透出的。突然,那些跪着的人一齐抬起头来,朝他这个方向转过脸。眼睛黑洞洞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又像在笑。他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什么黏在地上。那披黄袍的人这才转过身来,脸却是一片模糊,只有一对眼睛在雾里亮着。“你来早了一点。”那人说,“朕还未完全梦熟。”顾言之在梦里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的眉目。那张脸的轮廓忽然一阵模糊,一半是他所想象中的嘉靖帝,一半却又像……像是他自己的影子被拉长。石阶下的雾忽然往上涌,像水从井里漫出。有人在雾里念一句极低的拉丁文,他听不真确,只隐约捕捉到一个“Deus”。“天玄台在雾中待君。”这一句又出现了,这次却变成无数人的声音叠在一起,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还有一个带着轻微异乡口音的声音——像武田。雾猛地涌到他胸口,他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张口,却发现自己吐出的,不是声音,而是一行行字,黑色的、湿的,带着墨的味道。那些字落在石阶上,变成一条向下延伸的路。——他从梦中惊醒。屋里灯已灭,只剩下窗纸上映着一方灰光。不知什么时候,有雾从门缝、窗缝里渗进来,薄薄地铺在地上。他支撑着坐起身,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桌上的笔记本翻开着,纸张微微起波,像刚写完字。他摸到火柴,点上灯。灯火跳亮的一瞬间,他看见笔记本那一页上,多了几行字:“帝未醒,民先梦。梦中有城,城中有雾。雾中有坛,坛上有人。其人面目不可记。”字是他的字,笔迹也是他的笔迹。只是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醒前写过这些。屋外忽然传来几声极低的鼓声,“咚——咚——”,隔着夜与雾,显得又远又近。随后是有人细细念词的声音,听不清,只听得出那节奏像是旧时的祭文。顾言之走到窗前,掀开一点窗纸往外看。院子里白蒙蒙一片,几个人影立在雾中,背对着屋子,朝山的方向站着。他们的站姿、身形,与他梦里见到的那一排跪身极相似,只是此刻换作站立。他忽然感到背后起了一层细汗。梦与现实在这一瞬间重叠,叫人分不清哪一个在先,哪一个在后。他按下窗纸,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不过是山里人夜里做道场。”他对自己说,“世道艰难,求个保佑,是人之常情。梦,不过是白日所见之事在夜里翻上来。”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空。那几行不知何时写上的字,像一排静静站在桌上的人,盯着他的背影。⸻第二日清晨,雾仍未散。村里人却像已习惯这雾。有人担着水,有人往猪圈里添草,有妇人蹲在门槛上剥玉米,动作缓慢,脸上看不出困惑。顾言之走出屋,觉得空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不是潮,不是霉,更像纸墨久封之后散出的陈气。村长在院里等他,笑容与昨日日暮时一模一样,就连抬手的姿势都像照着画来的。“顾先生睡得可好?”“很好。”顾言之答,自己也不知这话算不算真。他借着闲谈的当口,问起昨夜鼓声。村长当即摇头:“哪有鼓声?顾先生听岔了。我们这里,早就不兴那些东西了。”他这话说得太快,太利索,像是早背熟的一句。顾言之心里又是一动,却不再追问。院门口站着李三,手里拎着一根粗竹竿,身背一只旧包。他的眼睛里有疲倦,却比村里其他人多了一点警醒。“顾先生,”他低声说,“山路不好走,早些上路。等太阳出来,雾反倒更大。”顾点点头,回屋拿起皮箱。他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桌上的那本笔记——昨夜那几行莫名其妙的字,他在天亮前曾经想撕掉,却终究没动手。现在再看,那几行字竟淡了一些,仿佛墨分了一半出去。而羊皮纸上的那句“天玄台在雾中待君”,反而在这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楚。他忽然明白,这两者之间,也许并非完全无关。⸻出了村子,往山里走,脚下渐渐多了石块。路只是牧人踩出的一条小径,贴着山腰绕过去,下面是雾里若隐若现的沟壑。顾言之走在李三身后,脚下谨慎,心里却越发安静下来。村里那种“被人写好”的感觉一时远去,他反倒觉得,这种不平整、会崩塌的山路更像是真实。走了一程,李三忽然停下,回头看他。“顾先生,我多嘴一句。”他说,“你真要去看那地方?”“自然要去。”顾言之微笑,“辛苦李兄带路了。”“我不是说路难走。”李三抿了抿嘴唇,“我小时候,也在那边的山脚下放过羊。后来出过事,村里立了规矩,就不许往那边去了。”“出什么事?”“人走进去,就不好出来。”李三停顿了一下,“出来的几个,嘴里说的话都不大对劲。说‘帝还没醒’呀,说‘书还没写完’呀。有一个,半夜起来往山里去,再没回来。”他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这些话太荒唐,勉强笑了一下:“山里风大,山神多,人走久了,有点疯话,也不稀奇。”顾言之听着,忽然觉得这几句疯话,与他笔记本里那几行莫名其妙的字,在某个地方轻轻接上了头。“昨夜,”他慢慢问,“村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客人?……”李三愣了一下,很快摇头:“没有啊。”他摇头摇得太快了,像是比村长还要快。顾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抬眼望向前方——山路拐过一块大石,视线尽头,是一片比别的地方更白、更厚的雾,像一堵墙立在那里。那墙并非静止,在极轻微地起伏,像人在呼吸。李三站住脚,指了指那团雾:“再过去,就是那条谷。我们这儿叫它‘雾谷’。”“天玄台也在里头?”李三没有马上回答。他只是看了顾言之一眼,那目光里有惋惜,也有一点无奈。“顾先生。”他低声说,“有时候人走到这一步,不是说想回头就回得去的。”顾笑了笑,心里却被这话轻轻敲了一下。是啊,从北平到汉口,从汉口到重庆,从重庆到石流沟,从信封到羊皮,从梦到那几行字——他走的每一步,看似都是自己选的,可真要细算起来,好像步步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先在纸上画好了。“既来之,则安之。”他轻声道,“我总得知道,那书上写的,到底是真是假。若全是妄言,我也好放心回去教书。”“那要是……不全是假呢?”“那就记下来。”顾言之说,“让后人知道,曾经有这么个地方,这么一件事。至于是梦是实,到那时也不由我说了算。”他一边说,一边抬脚,向前迈出一步。那一步踏进雾前的阴影里,他忽然觉得脚下的泥土有一点软,像踩在纸页上。身后山风吹来,村里的鸡犬声、木门声一齐淡了下去,只剩下雾在前面缓缓地吐息。在那一瞬间,他生出一个极清晰却又难以言喻的感觉————从他拆开那封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站在这堵雾前了。只是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跨进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山下的村子。石流沟安安静静地伏在那里,屋顶的烟一缕一缕升起来,又被风吹散。远远看去,那些房屋就像画在纸上的。他对李三点点头,抬脚,终于跨入了那片雾。——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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