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颤抖着鼠标，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画面晃动，光线昏暗，明显是***。
但里面的场景和人，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正是镇党委书记赵卫国、镇长钱永福，还有那个王友德！
地点似乎是在一个装修豪华的私人包间里，桌上杯盘狼藉。
王友德正满脸堆笑地给赵、钱二人斟酒，嘴里说着：“赵书记，钱镇长，您二位放心，李家坳那笔钱，手续都做平了，绝对查不出问题。
那个新来的大学生村官，毛都没长齐，晾他也翻不起什么浪……”紧接着，画面一转，是王友德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了赵卫国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
赵卫国只是眼皮抬了抬，没有任何表示，而钱永福则笑着拍了拍王友德的肩膀：“友德办事，我们还是放心的。
县里那边，打点好了就行。”
……视频不长，只有短短几分钟。
但里面包含的信息，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刘海明的脑海里轰然引爆！
这不仅仅是截留扶贫款！
还有行贿受贿！
还有他们如何密谋对付自己！
这U盘……是谁送来的？
目的是什么？
那句装一次傻，换一条路又是什么意思？
是提醒？
是警告？
还是一个更深的、他无法看透的陷阱？
刘海明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暂停的视频画面，盯着赵卫国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原来，这就是他面对的规矩。
原来，他所以为的铁证如山，在权力和关系的交织网罗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而现在，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似乎以这种诡异而危险的方式，呈现在了他这个走投无路的举报者面前。
窗外，远远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装一次傻？
换一条路？
他，该怎么选？
汗水，不知何时己经冰凉，黏在刘海明的背脊上。
视频里的画面，赵卫国那理所当然的表情，钱永福意味深长的笑容，王友德谄媚的举动，还有那句清晰无比的做平了手续、翻不起浪……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定格、放大。
证据！
铁证！
这比他之前辛辛苦苦收集的那些文件、账目记录，要致命千百倍！
只要把这个交上去，别说那被截留的六万块，就连赵卫国、钱永福***底下的位置，恐怕都保不住！
一股夹杂着复仇快意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他几乎要立刻跳起来，冲到县纪委，甚至市纪委！
他要让这些蛀虫付出代价！
他要洗刷自己的冤屈！
可就在指尖触碰到U盘的瞬间，那行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装一次傻，换一条路。
动作僵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送来证据，却不让他立刻去举报？
而是要他……装傻？
装什么傻？
对谁装傻？
怎么装傻？
换一条路……换哪条路？
无数的疑问像沼泽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带着令人不安的诡异。
送U盘的人是谁？
他（或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友？
是敌？
是利用？
还是……考验？
如果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呢？
如果他拿着U盘去举报，对方早有准备，反咬他一个伪造证据、打击报复，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王友德他们能轻易将他的实名举报定性为诬告，其能量和手段，可见一斑。
这U盘来得太巧，太诡异，由不得他不往最坏处想。
冷汗，又一次渗了出来。
他猛地松开U盘，像是被烫到一样。
他在狭小的房间里再次踱起步子，脚步沉重而凌乱。
理想主义的热血，遭遇现实冰冷的墙壁后，第一次开始真正地思考代价和方式。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他摔得更惨。
这是他用停职检查的耻辱换来的教训。
那么，装傻呢？
装作认输？
装作屈服？
接受那份《处理意见》，承认自己年轻无知、犯了错误？
然后呢？
然后这条路会在哪里？
他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那黑色的U盘上。
这东西，是炸弹，也是……钥匙？
一把通往他完全陌生领域的钥匙。
这一夜，刘海明彻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村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带着几分刻意的咳嗽声。
是王友德。
刘海明深吸一口气，用力搓了搓脸，努力让僵硬的面部肌肉放松下来。
他打开门，看到王友德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冷意。
“王主任，早。”
刘海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微微低下头，避开对方的目光。
“小刘啊，起来啦？”
王友德踱步过来，语气亲切，“昨晚睡得怎么样？
年轻人，遇到点挫折很正常，关键是要想通。
组织上对你还是爱护的，给你机会改正错误。”
刘海明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掐进了掌心，但他强迫自己的肩膀垮下去一点，声音也更低了几分：“谢谢王主任关心，我……我昨晚想了很多，是我太冲动，给领导添麻烦了。”
王友德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分，他拍了拍刘海明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哎，这就对了嘛！
认识到错误就是好同志。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长着呢，要学会顾全大局。
镇领导们日理万机，统筹全局，很多事情的考虑，不是你这个层面能完全理解的。”
大局……统筹……这些词此刻听在刘海明耳中，带着一种***裸的讽刺。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停职检查期间，好好反省，写一份深刻的检查。”
王友德语气放缓，带着一种我为你好的语重心长，“态度很重要，小刘。
态度端正了，处分也不是不能商量。
你还想为李家坳做点事嘛，前提是要在正确的道路上。”
正确的道路……刘海明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受教的样子：“我明白，王主任。
我会好好写检查的。”
王友德似乎很满意他的驯服，又勉励了几句，这才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了。
看着王友德消失在村口的背影，刘海明缓缓首起了腰。
刚才刻意表现出来的颓丧和顺从，像一层黏腻的伪装，让他极其不适。
但他知道，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混杂着屈辱和决绝的兴奋。
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将那个黑色的U盘，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本厚厚的《辞海》夹页里。
然后，他拿出信纸，拧开笔帽。
他开始写那份深刻的检查。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子剜自己的肉。
他承认自己年轻气盛，对政策理解不透彻，误读了领导意图，给镇领导造成了不良影响……他写得情真意切，追悔莫及。
写到最后，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他刘海明该写的文字！
这与他回村的初心，与他所受的教育，与他心中那把衡量是非的尺子，完全背道而驰！
但他没有停下笔。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扔下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大口地喘着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他。
装傻……原来这么难。
不仅仅是低头，是违心，是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亲手践踏。
他将检查折好，塞进信封。
他没有立刻交上去，而是把它压在了那本《辞海》下面，和那个U盘放在了一起。
现在，他需要等待。
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待那个送来U盘的人，下一步的指示。
窗外，天色大亮，阳光刺眼。
李家坳依旧贫穷而寂静。
但刘海明知道，有些东西，从他看到那个U盘的那一刻起，就己经彻底改变了。
他选择的这条路，前方是迷雾，是悬崖，还是……真的能通往他想要去的地方？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凭着一腔热血横冲首撞了。
真正的博弈，似乎在他按下U盘，看到那行字的时候，才算是真正落下了第一子。
而他，这个刚刚学会装傻的新手，己经被迫坐上了牌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