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远去了，小巷却依旧残留着火光的余温和恍惚的杀意。
林笑风抱着一只布袋猫般贴着灰砖墙壁，破旧的衣角沾着泥水，脸上的伶俐却并未被夜色冲淡。
街头初明，市井如同一锅刚煮开的粥，沸腾里混着叫卖和脚步，混着人生百味，如海潮一样呼啦啦卷来新的一日。
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耳中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与远处市集杂乱的叫喊。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布袋，还剩半个馒头和一小撮盐。
林笑风对着包袱咧开嘴：“爹娘在天有灵，保佑孩儿下顿能吃个饱。”
就在他正准备钻进人群时，一阵吆喝与混乱打破了巷口的秩序。
“小子，给钱！”
“我没钱……真、真的没钱啊大爷！”
“没钱你还敢撞我摊？
留下条腿再说！”
西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围着一个矮胖少年，那少年脸上泥污未干，手里还攥着半块发硬的窝头。
他的声音带着破锣似的焦急：“大哥饶命！
咱是瞎了眼才撞了您的摊，要不我明儿替您看摊、扫地都成！”
汉子中的头目将绳索扬了扬，眼中青筋爆起：“还敢顶嘴？
砸我蒸笼，今儿就卸你条胳膊！”
众人猛地围上来，拳头挥舞得虎虎生风。
正当旁人纷纷避让时，人群里探出个毛头青年，姿势散漫，嘴角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意。
“各位看官，打人不如打饼，何况这位大哥的蒸笼里，馒头明明是自己歪的。”
林笑风大大方方从人堆中走出，手里把玩着个圆布饼。
他拍了拍手，冲着摊主一拱手道：“失礼了，我这兄弟糊涂，赔您一个一百八十度的鞠躬。
江湖规矩，赔不起钱赔礼行不行？”
摊主皱紧眉头，似乎还在思索“打饼论”中的深意，旁边一汉子不耐烦道：“你哪根葱？
闲事不嫌多？”
林笑风故作夸张地退了一步：“哪根葱都不如花椒呛鼻。
我林笑风向来以劝善扬德为己任，见不得街头血流成河——最多加点酱油。”
人群里爆出一阵窃笑。
摊主面子顿时挂不住，怒道：“少废话！
这小子砸了我的锅，这锅值三吊钱，赔钱！”
林笑风眼珠一转，眯眼看了眼那“受损”的蒸笼。
分明只掉了半根竹篾。
他悠悠道：“三吊钱？
就这破蒸笼，我昨晚才在隔壁买了一口新的，才一吊半。”
“你胡说八道！”
摊主面皮又红，“这竹篾是南溪好料！”
“南溪好料？
让在场诸位市民评评理，这竹子要是南溪的，我——”林笑风话音未落，忽见一个光脑袋老头探过头来道：“可不是，隔壁王婶的肥鹅都不屑踩这么劣的竹篾。”
汉子们面面相觑，气焰顿时削掉大半。
林笑风抓准时机，低声对身侧那满脸委屈的憨厚少年小声道：“呆着别动，一会见机逃——记得顺手拔掉那摊主的腰带。”
说罢，他双掌一合，对众人笑道，“大家出来混的，互相体谅。
赔点小损失，和气生财，别为一口馒头伤和气。”
摊主气鼓鼓地瞪林笑风，正欲动手，忽觉腰间一松，裤子险些掉到膝盖。
与此同时，那少年己猫似的钻进人群，晃出几丈外。
“追！”
头目暴喝。
林笑风却抢先一步，拉开嗓子用力喊道：“抓贼啊！
市头巷猛贼偷裤带啦！”
这一嗓子惊得几条巷子都拧了脖子张望。
摊主低头拉裤子，汉子们乱作一团。
林笑风身子一矮钻入人流，抓起地上一只小瓷碗，又飞快塞进摊主手里：“赔你赔你，天煞孤星小命一条，多担待。”
倒也不忘留下一两文钱。
说罢扭头便跑。
李大雷生得也高大，偏瘦还带点傻气，压根没跑多远就被追上。
正急得团团转，却见林笑风轻巧一跃，从后一口木架子上翻下，顺势将李大雷一把拽进巷中暗角。
“别动！”
林笑风轻声道，“喘什么粗气？
听我的，一准没事。”
李大雷粗声喘着，看林笑风的眼神像打量活菩萨。
他结结巴巴道：“你……你图啥啊？
救我？”
“图啥？”
林笑风嘿嘿一笑，“图你给我打一筐蒸笼不收工钱呗。
咱哥儿们以后可要共进退了。”
李大雷呆住，会心地傻笑起来：“那敢情好！
我力气大，蒸笼铁锅，全包！”
街面渐渐恢复平静，汉子们还没反应过来两人踪影，巷子尽头便只剩下林笑风和李大雷的笑声在回响。
＊＊＊晌午过后，小城南头的“德兴斋”茶棚里，两人对坐，面前仅有一碗白菜豆腐汤和两只干涩馒头。
林笑风拿包袱当枕头，翘着腿，用树枝戳碗里浮着的豆腐皮。
李大雷捧着馒头，豪气万丈地咬下一大口，嘴里还不忘唠叨：“林兄，今日能有口热汤，算是上天开眼。
奶奶的，这江湖人情，原来也不是都靠拳头。”
林笑风打趣道：“有情有义，才是江湖第一宝贝。
咱们俩，换做别人，怕早被送去派出所——哦不，县衙里喝板子去了。”
李大雷笑得扑哧：“你这巧嘴可真溜，连县衙的牢头都能哄瘸。”
林笑风正待还嘴，忽听桌旁有低低的哭声传来。
他偏头一看，见对面席上一妇人搂着个小女孩，女孩脏兮兮的脸上带着淤青。
李大雷目光一热，低声道：“这城里的苦命人，可真多。”
林笑风收起嘴角那点玩世不恭，看了妇人一眼，忽轻声道：“大雷兄，既然你力气大，咱再干上一票。
听说卧龙会最近专坑苦主，今天寻个壳儿，也为咱将来攒点本钱。”
李大雷咬咬牙，点点头。
林笑风一笑，眼神变得锐利。
他忽然凑近李大雷，压低嗓子：“你可知江湖最大险处，不是刀剑，是人心。
今儿是你我合伙第一日，总得有个江湖规矩——”李大雷举起馒头发誓：“天打雷劈，我说的、做的都信兄弟。”
林笑风伸手郑重拍了拍他的肩，笑得极为真诚。
“以后，你我同生共死，市井有险，咱们并肩闯。”
秋风微起，茶棚前鬓发微乱。
两个人影在午后光影里并肩而坐。
林笑风带着尚未散去的笑意，向远处灰蒙蒙的天边望了望。
他知道，这座城，还有这江湖，总有无数意外等着自己和这位新兄弟。
但此刻，腹中饥饿己被友情和热汤填满，一切，都变得不再难捱。
他伸手敲了敲桌面，用那惯有的调笑语气道：“哥俩好，下一顿饭还得靠本事去挣。
走，大雷兄，今日不闹出点名堂，江湖怎么记得我们？”
李大雷咧着嘴嘿嘿首笑，两人一道挑开茶棚的帘子，踏入喧嚣的市井。
街市滚烫，江湖路险，但属于他们的命运，己悄然在这平凡一日里拐了个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