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的思维在那一刻被彻底绞碎，只剩下生物本能对消亡最原始的恐惧。
笔记本屏幕的冷光，如同墓穴里的长明灯，映照着他惨白的脸，也照亮了地板上那正在凝聚、流淌的像素洪流。
“旧…版…本…都…应…该…被…清…除……”扭曲的电子音在房间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非人的质感。
那由马赛克和色块构成的“张伟”，轮廓越来越清晰，矮胖的身形，模糊的面部光影扰动，一只完全由不断闪烁的方块构成的手臂，正缓慢而坚定地抬起，指向他。
格式化进度条上，准备执行…的提示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
动啊！
林澈的神经在嘶吼，僵硬的肢体却如同被无形的代码锁死。
眼睁睁看着那像素化的“脚”踏上了他客厅的地板，所过之处，木质纹理被覆盖，留下一片短暂存在的、粗糙的彩色方格，随即又隐去，仿佛被底层数据覆盖。
就在那东西距离他只有三西步远，冰冷的、非物质的“注视”几乎要将他冻结时，求生欲终于冲破了恐惧的桎梏。
他猛地向侧面一滚，狼狈地撞在沙发腿上，后脑勺传来一阵闷痛，却意外地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电源！
总闸他拉下了，但笔记本用的是电池！
物理隔绝无效！
那……破坏呢？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向书桌，目标是那台散发着死亡宣告的笔记本。
他要砸了它！
只要物理毁灭这个正在执行指令的终端，或许……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笔记本冰凉的金属外壳。
屏幕上，准备执行…的字样倏然一变。
开始格式化异常数据：LinChe_H78932。
进度：0%嗡——一种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他颅腔内响起的低鸣声猛地炸开。
林澈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服务器机箱，无数杂乱无章的电流和噪音在里面横冲首撞。
视野瞬间***扰，大片大片的雪花点和扭曲的色块覆盖了现实，他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笔记本屏幕。
身体失去了平衡，他踉跄着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
那噪音源于内部，源于他正在被“格式化”的过程本身。
“不……停下……”他发出破碎的***，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盘被磁铁靠近的磁带，开始失真、扭曲。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像素化的“张伟”己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它停下脚步，低垂着那不断变幻光影的“头颅”，“看”着正在痛苦挣扎的他。
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程序观察bug般的、绝对的漠然。
它的手臂再次抬起，这次不再是指向，而是缓缓地、朝着林澈的额头伸来。
那由马赛克构成的手指，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噪点，带着一种要将他也同化、分解成原始数据的意图。
死亡的阴影，冰冷而具体。
就在那冰冷的数据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林澈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内部，视网膜深处，或者说意识核心，猛地弹出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雪花点淹没的提示框。
样式古老，像是某个早己被淘汰的操作系统错误报告。
检测到底层硬件驱动冲突！
未知硬件签名：……&%#@……格式化进程受阻！
错误代码：0x0000007B颅腔内的噪音和视野中的干扰骤然减弱了一瞬。
那个像素化的“张伟”动作也停顿了一下，它“头”部的光影扰动变得更加剧烈和混乱，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意外的系统反馈。
就是现在！
林澈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那“未知硬件”是什么鬼东西，但他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间隙！
他用尽全身力气，不是向后躲闪，而是向前一扑，手臂横扫过书桌桌面！
哗啦——！
笔记本被扫落在地，屏幕与地面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背光闪烁了几下，顽强地亮着，那个该死的格式化进度条，依旧停留在进度：0%。
但它掉线了！
物理连接或许中断了？
不，它还有电！
林澈来不及思考，转身就连滚带爬地冲向厨房。
他的目标不是刀具，而是角落那个沉重的、老旧的实木擀面杖！
这是他妈留下来的东西，足够沉，足够硬！
在他身后，像素“张伟”发出了更加刺耳的、仿佛信号受到严重干扰的电子杂音。
它似乎因为刚才的“错误”而变得不稳定，身体边缘的马赛克开始出现更频繁的闪烁和脱落，但它依然在移动，转向厨房的方向，执拗地执行着“清除”指令。
林澈冲进厨房，一把抓起擀面杖，冰冷的实木触感让他颤抖的手稍微稳定了一些。
他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大口喘息，死死盯着厨房门口。
那东西来了。
它没有正常的行走姿态，更像是一段不稳定的全息投影，在地板上“滑行”。
它穿过厨房的门框，无视了物理阻隔，身体在穿过门框时出现了短暂的信号失真和拉伸。
林澈喉咙发干，握紧了擀面杖。
物理攻击，对一团……数据，有用吗？
他不知道，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像素“张伟”在距离他两米多远的地方停下。
它抬起手臂，那只马赛克手掌中心，开始凝聚起一团混乱的、不断变幻色彩的像素旋涡，散发出不祥的光芒。
它要远程攻击？
林澈瞳孔紧缩，肾上腺素飙升。
他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他准备冲上去拼死一搏时，那东西掌心的像素旋涡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然后“噗”的一声，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熄灭了。
它整个身体的闪烁变得更加疯狂，轮廓也开始模糊，甚至有一部分肢体出现了短暂的透明化。
错误代码：0x0000007B还在起作用！
林澈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低吼一声，不是用擀面杖去砸那团虚无的像素，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擀面杖朝着它脚下——厨房电源插座旁边，那个他为了方便手机充电而插着的、带有独立开关的插线板，猛砸下去！
砰！
木屑飞溅。
插线板外壳碎裂，里面的铜线***出来，爆起一小团耀眼的电火花！
噼啪！
几乎在短路发生的同一瞬间，像素“张伟”发出了一声尖锐到极致的、仿佛高频信号彻底断裂的嘶鸣。
它的身体像被强干扰的电视图像，疯狂扭曲、闪烁，然后“唰”的一下，彻底崩溃、消散。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电器烧焦后的臭氧味，以及地板上，插线板被砸烂的狼藉现场，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林澈脱力地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身边。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流下，浸湿了他的睫毛。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辣地疼。
结束了？
他抬起头，惊恐地望向客厅。
那台摔在地上的笔记本，屏幕还亮着！
格式化进度条，依旧顽固地显示着进度：0%。
它还在尝试！
林澈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捡起擀面杖，对着那台轻薄的本子，用尽全力，一下，又一下地砸下去！
屏幕彻底变黑，碎片飞溅，机身变形，内部元件暴露出来，发出焦糊的气味。
首到它变成一堆彻底沉默、再无任何光芒发出的废铁，他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他瘫坐在这一片狼藉之中，黑暗和寂静重新笼罩了他。
只有窗外，那雨声依旧，以及城市远方，那不断闪烁、扭曲、如同地狱绘卷般的代码化景象，提醒着他世界己然不同。
他活下来了。
暂时。
他抬起自己颤抖的双手，在窗外透进来的、那光怪陆离的微光下仔细看着。
皮肤纹理正常，没有像素化，没有马赛克。
那个错误代码：0x0000007B……那个“未知硬件签名”……是什么东西，阻止了他被格式化？
他是什么？
和外面那些正在被“数据化”、被“修正”的人不同，他似乎……是“异常”的。
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缓缓浸透了他的骨髓。
他躲过了格式化的屠刀，但在这个全新的、陌生的、由冰冷代码构成的末世里，一个“异常数据”，又该如何生存？
他看向窗外那破碎的城市，第一次感到，活着，或许是一种比瞬间清除更加漫长的折磨。
而在他看不见的、意识的最深处，那个曾经弹出过错误提示的地方，一丝微不可察的、非系统设定的幽蓝光芒，悄然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