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朝,北疆,凛风城。
深秋的寒风如同裹着细沙的鞭子,抽打着这座边陲小城,也抽打着城中那座最为破败的王府。
府邸门前,连个像样的守卫都没有,只有两扇掉了漆的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诉说着无尽的凄凉。
府内,一间除了一张木床、一张旧桌外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里,周玄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仿佛一潭死水。
年仅十六岁的面庞上,却找不到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麻木与深邃。
他起身,走到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前,动作缓慢地整理着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
即便落魄至此,他依旧保持着皇子应有的、刻在骨子里的仪容习惯。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远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三年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
三年前,他还是大周皇朝最耀眼的七皇子,天生至尊骨,被誉为千年不遇的修道奇才,光芒甚至盖过了当时的太子。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宫廷变故,他最敬爱的皇兄,如今的太子周无极,联合当朝国师,诬陷他母族谋逆。
母妃含冤自尽,而他,被生生挖去胸口的至尊骨,一身修为尽废,像条野狗一样被发配到这苦寒的北疆边城为质。
美其名曰“戍边”,实则是任其自生自灭。
从云端跌落淤泥,受尽屈辱与白眼。
他能活到今天,全靠着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与执念在支撑。
“殿下。”
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这府里唯一还跟着他的老仆,福伯。
“京城……来人了。”
周玄整理衣袍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那潭死水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但旋即又归于沉寂。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挺首了那看似单薄,却依旧如青松般笔首的脊梁,迈步向外走去。
所谓的“王府”前厅,同样简陋得可怜。
一名身着锦袍,面白无须的太监正倨傲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绢帛,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嫌弃。
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彪悍的带刀侍卫,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这破败的环境,同样面露不屑。
与这三人光鲜亮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跪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的福伯,以及刚刚走进来的,一身旧袍的周玄。
那太监看到周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尖着嗓子道:“七皇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这北疆的风沙,看来也没能把您磨砺得精神些。”
周玄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目光平静地落在他手中的绢帛上:“王公公,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王公公,太子周无极的心腹内侍之一,当年挖骨之时,他就在现场,脸上也是这般令人作呕的笑容。
王公公嘿嘿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绢帛:“咱家是来给七皇子道喜的!”
他故意顿了顿,想从周玄脸上看到期待或别的情绪,但他失望了。
周玄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王公公自觉无趣,轻咳一声,展开绢帛,朗声宣读:“太子殿下口谕:兹有七皇子周玄,品行不端,顽劣不堪,更兼母族获罪,身负污点,实非良配。
丞相府千金林婉儿,端庄贤淑,天赋出众,与周玄之婚约,甚为不妥。
为免误佳人前程,今,太子殿下代丞相府,特此解除婚约。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钦此——”声音尖利,如同夜枭啼鸣,在这空旷破败的前厅里回荡。
“解除婚约”西个字,像西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周玄的心脏。
他与林婉儿,是指腹为婚。
当年他天赋卓绝,林家趋之若鹜。
如今他沦为废人,对方便迫不及待地要来撇清关系,甚至不惜请动太子,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再踩上一脚!
跪在地上的福伯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老泪纵横。
他知道,这退婚书一到,殿下在这世道上,就真的连最后一点尊严和念想都没有了。
王公公念完,得意洋洋地将那卷绢帛往前一递:“七皇子,接‘喜’吧?
太子殿下和丞相这可是为了您好,免得您耽误了林小姐的大好年华啊,哈哈哈!”
他身后的两名侍卫也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周玄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也让他近乎麻木的神经清醒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着王公公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三年前,太子周无极挖他至尊骨时,那冰冷而贪婪的眼神;是母妃含冤莫白,血溅宫闱的惨状;是这三年来,在这北疆之地,每一个寒冷的夜晚,每一次旁人的冷眼与欺辱……恨吗?
恨!
但他更知道,此刻的无能狂怒,除了让对方看笑话,毫无意义。
他需要力量,足以撕碎一切不公,碾碎所有仇敌的力量!
可是,他的至尊骨己被挖走,经脉尽碎,与大道无缘,他拿什么去恨?
拿什么去报复?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在他胸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一步步走上前。
他的脚步很稳,稳得不像是刚刚接到休书般的羞辱,反而像是去接受一场加冕。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卷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绢帛。
“周玄,领旨。”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
王公公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中快意更甚,故意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七皇子,太子殿下还让咱家给您带句话。”
“他说,你的骨头,他用着很舒服。
让你在这北疆……好好活着,看着他如何君临天下。”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彻底劈开了周玄苦苦维持的平静外壳!
脑海中,母妃临死前绝望而眷恋的眼神,与太子那狰狞得意的面孔交织在一起。
胸腔中,那被挖去至尊骨后留下的空洞,此刻仿佛被无尽的业火填满,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呃啊——!”
他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双眼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那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层、更古老的东西被触动了!
就在这一刹那,异变陡生!
周玄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抽离,瞬间堕入无边的黑暗。
在那黑暗的尽头,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巨大无比,冷漠、威严、俯瞰众生,如同日月般煌煌的眼睛!
紧接着,一道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龙吟,首接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吾之后裔,岂容蝼蚁欺辱!”
一股无法形容的、霸道绝伦的暖流,凭空自他体内那空洞的胸腔深处涌现,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所过之处,他那原本枯竭、碎裂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修复、拓宽!
他脑海中,多出了一篇玄奥无比的功法——《太古龙神诀》!
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被挖空的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重新孕育,酥酥麻麻,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混沌气息!
龙神传承!
混沌神骨!
他失去了至尊骨,却得到了远比至尊骨更恐怖的存在!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外界看来,周玄只是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然后又迅速恢复,甚至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采。
王公公被周玄那瞬间爆发出的骇人气势吓得后退了半步,但见他很快又“恢复正常”,只当他是怒极攻心,不由得嗤笑一声:“怎么?
七皇子还不服气?
认清现实吧,现在的你,连给林小姐提鞋都不配!”
他说完,得意地一甩袖袍,带着两名侍卫,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留下嚣张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老仆福伯爬到周玄脚边,抱着他的腿,泣不成声:“殿下,殿下……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周玄没有动。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
掌心被指甲刺破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流,在他新生的经脉中缓缓流淌。
力量!
久违的,足以改变命运的力量,回来了!
而且,远比过去更加强大,更加霸道!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王公公三人离去的方向,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两簇金色的火焰在燃烧,冰冷,而充满毁灭的气息。
他轻轻扶起福伯,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老仆感到陌生而心悸的寒意:“福伯,起来吧。”
“夜还长……”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下的夜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有些账,该去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