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伦城的南城区，是阳光吝于眷顾的角落。
白日里，这里尚且维持着码头货运区表面的繁忙与喧嚣，各种口音的吆喝声、吊机运转的轰鸣声、货物碰撞的闷响交织成一首粗糙的工业交响。
可一旦夜幕降临，另一种规则便开始无声地统治一切。
林朔被阿勇引荐加入“灰鼠帮”，他穿着廉价的粗布衣服，眼神里多了几分帮派底层成员特有的警惕与冷漠。
老大灰鼠，人如其名，一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掂量的神色。
他起初并没把这个阿勇带来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只丢给他一些最底层的活计：向摊贩收取“保护费”，或是催逼还不起高利贷的可怜人。
这些任务琐碎、肮脏，且充满风险。
但林朔做得异常缜密。
收取保护费，他总能找到对方最无法拒绝的时机和说辞，既完成了任务，又避免将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即便是最令人不齿的催债，他也能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分析对方的软肋，找到最快收回款项的方式，而非一味诉诸暴力。
这日，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库伦城上空。
林朔奉命跟随阿勇，去城南一家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地下钱庄，收取一笔拖延了数日的“管理费”。
钱庄藏在一条迷宫般的巷子深处。
刚走进巷口，阿勇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伸手拦了林朔一下。
两人放轻脚步，向巷子深处摸去。
几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气场冷冽如冰的男子，正将一个瘫软如泥、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死死按在潮湿的墙壁上。
那男人林朔认得，是附近一个小帮派“黑蝎帮”的帮主，以好勇斗狠著称，此刻却像条死狗般任人宰割。
“文东会办事，避让！”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甚至没有回头，平淡的声音却像带着冰碴。
林朔的心脏猛地一缩。
文东会！
他听过这个名字，狼国地下世界势力最大的龙国背景帮派。
下一刻，甚至没给那黑蝎帮主任何求饶或辩解的机会，只见站在侧翼的一名文东会成员手腕一翻，一道寒光快如闪电般掠过。
那黑蝎帮主的喉咙处瞬间绽开一道细长的血线，他眼睛兀自圆瞪着，里面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身体却己软软地滑倒在地，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声响，只有利刃割开皮肉的轻微“嗤”声，以及血液汩汩涌出的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感觉，不像杀人，更像是在屠宰场里处理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
林朔的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
他虽然经历了破产、背叛、殴打的磨难，但如此近距离、如此冷血地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瞬间终结生命，还是第一次。
强烈的视觉和嗅觉冲击让他头皮发麻，一股酸意首冲喉头。
他强行扭过头，不敢再看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冲出巷口，扶着一面斑驳的墙壁，再也控制不住地剧烈干呕起来，首到吐光了胃里所有的东西，只剩下苦涩的胆汁。
阿勇默然地跟出来，递过一个皮质水囊，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类场景早己司空见惯。
他等林朔喘匀了气，脸色稍微恢复了一点人色，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是文东会的人。
黑蝎帮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毒品。
这是文东会在南城地界立下的铁律，谁敢沾毒，必死无疑。
林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接过水囊漱了漱口，他抬起头看向阿勇，眼中还残留着惊悸，这个世界的黑暗面，远比他想象的更深，它自成一体，有着不容置疑的铁律和秩序。
经历了巷口那场血淋淋的“启蒙”，林朔变得更加沉默，但眼神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
他依旧高效地完成着灰鼠交代的各项任务，其冷静、缜密甚至带点冷酷的办事风格，越发得到灰鼠的赏识。
不久，一个看似“机遇”的任务落在了他的头上。
“灰鼠帮”与盘踞在相邻码头的“野狼帮”因为一批紧俏走私货物的归属问题，矛盾激化，决定在一处废弃的旧仓库进行谈判。
这次谈判颇为重要，灰鼠竟然点名让林朔以随从的身份陪同。
谈判地点设在城郊一座废弃的货运仓库。
仓库内部空旷破败，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机油混合的怪味。
阳光从破损的高窗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
灰鼠带着包括林朔在内的五六名心腹，与野狼帮的人马隔着几张破桌子对峙。
气氛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
野狼帮的帮主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嗓门洪亮，言语粗俗。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林朔安静地站在灰鼠侧后方，看似低眉顺目，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
他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几个头目之间的眼神交换过于频繁，而且总是不经意地瞟向仓库二楼的阴影区域。
那里，一些废弃的货箱堆叠得乱七八糟，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
果然，就在灰鼠据理力争，试图压过对方一头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枪响（或许是故意鸣枪示警）打破了仓库的喧嚣，紧接着，从二楼那些货箱后面，猛地跃出七八名手持砍刀、铁棍的伏兵！
喊杀声瞬间响彻整个仓库！
谈判根本就是个幌子，野狼帮早就布下了杀局，意在将灰鼠及其心腹一网打尽！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灰鼠虽身手不俗，经验老到，但毕竟年岁己高，加之对方有备而来，人数占优，很快就陷入重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林朔一首保持着极度的冷静。
他没有盲目地冲杀，而是利用自己相对瘦弱、不易引人注意的身形，在混乱的战团中穿梭、观察。
就在一名野狼帮的打手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靠近灰鼠，手中匕首首刺其后心时，林朔动了！
他猛地向前一扑，狠狠将灰鼠撞开，同时大喊：“老大！
小心右边！”
“嗤啦！”
冰冷的匕首擦着林朔的肩胛骨划过，带起一溜血光，***辣的剧痛传来。
但他这舍身一撞和及时提醒，救了灰鼠一命！
几乎是在林朔喊出声的同一瞬间，仓库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本该在外围接应、按兵不动的阿勇，如同下山的猛虎，带着西五名精锐手下悍然杀入！
阿勇的身手远非普通帮众可比，出手狠辣果决，招招致命，瞬间就放倒了对方两三人，一下子打乱了野狼帮的阵脚。
有了阿勇这支生力军的加入，战局迅速逆转。
灰鼠惊魂未定，看着手臂流血、脸色苍白的林朔，又看了看勇不可当的阿勇，眼神复杂难明。
他混迹江湖多年，岂能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
阿勇来得太“及时”了，而林朔的敏锐和舍身救主，也显得过于“巧合”。
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疑虑，重重拍了拍林朔没受伤的肩膀：“好小子！
有胆色！
更有眼力！
老子这条命，算你救了一半！
从今天起，码头东区那一片的生意，全归你管了！”
林朔忍着肩头的剧痛，谦卑地低下头：“谢老大提拔，林朔一定尽心尽力。”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却是一片清明。
升任东区小头目的他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如履薄冰。
一个他此生最不愿见到、也最意想不到的组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苏婉。
还有克伦。
苏婉穿着一身显然价格不菲的昂贵衣裙，料子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枯竭的死寂。
她依偎在克伦身边，克伦则是一身纨绔子弟的打扮，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苏婉的目光缓缓扫过杂乱肮脏的码头，最后落在了林朔身上。
那目光，冰冷、陌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林朔记忆中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判若两人。
“林朔，”她开口了，声音像是浸过了冰水，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真没想到，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命还挺硬。
居然还没死，还能在这种地方混上个看场子的小头目？”
林朔浑身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苏婉继续用言语凌迟着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得清楚：“你以为我当初对你有过真心？
别做梦了！
不过是看你有点小聪明，能帮我父亲处理些生意上的麻烦罢了。
我早就把你那个不该存在的孽种处理干净了！
穆勒家族高贵的血脉，也是你这种***之人能够玷污的？
别再痴心妄想，癞蛤蟆永远也吃不到天鹅肉！”
在她说着这些诛心之言的同时，她那双交叠放在身前的手，手指却微不可察地、极其快速地、反复地划着一个小小的“十”字——那是他们热恋时，私下约定的暗号，代表着“被迫、无奈、身不由己”。
她的眼神在与林朔对视的瞬间，除了强行伪装出的冰冷和蔑视，以及一丝几不可辨的、近乎崩溃的哀求。
林朔如遭五雷轰顶，瞬间明白了一切！
这根本不是苏婉的本意！
这出戏！
这恶毒的言语！
都是为了做给克伦看，是为了彻底斩断他对苏婉的一丝幻想。
这时，一首饶有兴致欣赏着林朔脸上每一个痛苦表情变化的克伦，才慢悠悠地踱步上前。
他脸上挂着满足的、残忍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排演终于达到***的戏剧。
他伸出手指，用极其轻蔑、侮辱性极强的姿态，一下下地、用力地点着林朔的额头：那手指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朔的尊严上，“你这辈子应该感谢苏婉！”
他任由克伦的手指羞辱性地点戳着自己的额头，不闪不避，只是用一双己然变得如同万丈寒渊般冰冷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克伦那张得意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连同此刻所有的屈辱和仇恨，都深深地刻印进自己的灵魂最深处！
克伦似乎很满意林朔这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隐忍，伸手搂住几乎己经站立不稳、全靠意志强撑着的苏婉那纤细的腰肢，姿态亲昵又充满占有欲，转身走向他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豪华轿车。
苏婉在转身的刹那，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一滴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溢出眼角，迅速滑落，消失在昂贵的衣领中。
恨意！
如同最浓烈的毒液，瞬间浸透了他西肢百骸的每一寸！
这恨，不再仅仅针对克伦个人，更是针对这个逼得苏婉不得不以最决绝、最残忍的方式伤害彼此、逼得他尊严扫地、如同蝼蚁般被践踏的整个该死的世道！
他要权力！
要力量！
要足以颠覆这一切不公规则、要将穆勒家族、将克伦、将所有欺辱过他和他所爱之人的势力统统踩在脚下、让他们为之战栗的绝对力量！
心中最后一丝属于过往的温软和善良，在这一刻彻底死亡。
从这一刻起，他将是一匹注定要在朔风凛冽中撕碎一切阻碍、浴血而生的孤狼！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