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镇外三十里,荒山破庙,蛛网密布。
陆渊捏着手里那张皱巴巴、墨迹还带着点可疑油渍的“书信”,指关节捏得发白,额角上的青筋突突首跳,活像有两支鼓槌在里头拼命擂鼓。
“吾徒陆渊亲启:为师有急事,去上界找你那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的师娘了,归期不定,看心情。
勿念。”
“另,前几日修炼《混沌开天诀》略有小成,心情激荡,一个没忍住对空挥了一拳,余波不甚震死了山下林家那位行将就木的老祖林老蔫儿。
虽说那老家伙本就寿元将尽,风吹就倒,但毕竟是为师理亏。”
“为师一生行事,何须向人解释?
但念及你年幼无知(划掉),修为低微,为师替你寻了个好去处。
林家正缺个顶门立户的,你便代师前去,给林家当个上门女婿,权当抵债了。
聘礼……哦不,抵债凭证己附上。”
“戒之,慎之,莫要坠了为师名头——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为师是谁。”
“哦,对了,戒指里有个老家伙,算是为师给你留的护道者,有事可以问他,虽然他不一定乐意搭理你。
还有个锦囊,遇上摆不平的、快被人打死了的情况,捏碎它,你师姐会来帮你。
你师姐,嗯,很能打。”
信到此戛然而止,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极其欠揍的笑脸。
“老东西!
老***!
老不死的!”
陆渊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还不解气地蹦上去踩了七八脚,碾了又碾。
“小爷我九阶武夫!
放在这破地方能当祖宗供起来!
天天不是被你揍就是跟你对骂,十几年了,临走了还他妈挖坑埋我!
修炼余波震死人?
你骗鬼呢!
你个大帝强者控制不住力道?
你分明是故意的!”
他气得在破庙里转圈,带起的劲风把地上的灰尘和枯草卷得漫天飞舞,活像个人形扫地机。
“上门女婿?
抵债?
***是把小爷我论斤卖了啊啊啊!
林老蔫儿?
这他妈什么破名字!
一听就是路边甲乙丙丁!”
咆哮声震得破庙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几只寄居的老鼠吓得吱吱乱叫,抱头鼠窜。
发泄了好一通,陆渊才喘着粗气停下来,黑着脸,目光落在旁边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戒指,以及一枚材质特殊、绣着云纹的锦囊上。
他先把锦囊抓起来,揣进怀里,贴身放好。
师姐很能打?
这算是那老东西留下的唯一一句像样的人话,保命的东西得拿好。
然后,他拿起那枚黑戒。
戒指触手冰凉,非金非铁,上面光秃秃的,连个装饰的划痕都没有。
“护道者?”
陆渊嗤笑一声,尝试着将一丝微薄的混沌力探入其中。
嗡!
戒指微微一颤,一股信息流涌入他脑海。
第一层空间,开启。
效果:时间流速减缓十倍。
陆渊眼睛瞬间亮了亮。
好东西!
十倍加速!
这老东西总算干了件人事……不对,这八成是他从哪个冤大头手里抢来或者骗来的!
他继续尝试探索其他空间,神识却被一层坚固无比的壁垒牢牢挡住,纹丝不动。
果然,实力不到,摸不着。
“喂!
里面的老家伙,死了没?
没死吱个声!”
陆渊没好气地用意念沟通。
戒指毫无反应,死寂得像块顽铁。
“嘿?
跟我装死?
信不信小爷我把你扔进镇东头最脏最臭的茅坑里泡上三年?”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陆渊撇撇嘴,放弃了。
看来这护道者不仅是个有脾气的,还可能是个聋的。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浩瀚如海的血气微微运转,九阶武夫的强横体魄自然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机,周身的空气都隐隐扭曲波动。
这身板,这力量,放在这下界边陲的青云镇,说是人形凶兽都是谦虚,结果要去给人当上门女婿?
越想越憋屈,肝儿疼。
但不去?
那老东西虽然***,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要是不去,天知道那老家伙会不会突然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用更坑爹、更没下限的方式收拾他。
“妈的,上门女婿就上门女婿!
小爷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龙潭虎穴,够不够小爷我拆的!”
他心一横,将那枚黑不溜秋的戒指套在了左手食指上。
戒指自动收缩,严丝合缝地贴合手指。
认主完成。
下一刻,一个极其不耐烦,带着点虚弱,但又明显能听出傲娇味道的苍老声音,首接在他脑海里炸响:“吵什么吵?
区区九阶武夫,蝼蚁一般的存在,也敢在本尊面前大呼小叫?
要不是被你那***师傅算计,身负道伤,本尊吹口气都能让你轮回八百遍!”
陆渊一愣,随即乐了。
哟嗬,还真会说话?
不是哑巴?
“老家伙,口气不小啊?
还道伤?
我看你是老年痴呆犯了,产生幻觉了吧?”
“放肆!”
黑戒里的声音带着怒意,但中气明显不足,反而更显得虚张声势,“本尊纵横诸天万界的时候,你祖宗十八代都还在玩泥巴呢!”
“行行行,你厉害,你牛逼。”
陆渊掏掏耳朵,一脸混不吝,“那你倒是出来给我看看啊?
躲戒指里装什么大尾巴狼?
有本事出来单挑啊!”
“你!”
那声音一滞,似乎被噎得够呛,半晌才冷哼一声,“牙尖嘴利的小子!
本尊不与你一般见识!
赶紧去那个什么林家,完成你师傅的交代,省得在这里聒噪本尊!”
陆渊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老家伙,你说,那林家小姐长得怎么样?
会不会是个满脸麻子的母夜叉?
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
不然怎么会沦落到要找个来历不明的上门女婿来顶缸?”
他本是随口调侃,发泄一下被卖的郁闷。
没想到戒指里的声音沉默了一下,居然带着几分认真,甚至还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怂恿?
“哼,本尊虽受困于此,神识亦能外放些许。
那林家小姐林天瑜,年方二八,确是这青云镇方圆百里内有名的美人胚子。”
“就这?”
陆渊撇嘴,“小爷我什么绝色没见过?”
虽然大部分是在山里,被老头子逼着看的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画质模糊的“仙子图谱”,过过干瘾。
“肤浅!”
傲娇声音鄙夷道,“皮囊不过红粉骷髅!
此女身具太阴玄体,乃是绝佳的双修炉鼎……咳咳,是万中无一的修炼苗子!
虽然在此地明珠蒙尘,无人能识其奥妙,但若能得其元阴相助,或引其太阴之力调和自身阳刚血气,对你混沌力的修炼大有裨益,事半功倍!”
陆渊脚步猛地一顿,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老家伙,没看出来啊?
你懂得还挺多?
而且……一说到女人,你这话怎么突然这么密了?
之前不是挺高冷的吗?
原来是个老闷骚?”
“哼!
本尊只是不愿明珠暗投,良才美质被你这粗鄙武夫白白浪费!
顺便……嗯,只是顺便提醒你一句罢了!
爱听不听!”
声音立刻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傲娇调调,但末尾那一点点不自然的心虚,被陆渊精准地捕捉到了。
实锤了,这老家伙,就是个闷骚!
陆渊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太阴玄体?
双修炉鼎?
好像……这“抵债女婿”的剧本,突然变得有点意思了?
原本觉得憋屈无比的行程,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就当是去体验生活,顺便……研究一下这太阴玄体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青云镇,林家。
府邸不算特别气派,青砖黑瓦,但也算深宅大院,只是此刻门庭却显得有些冷清,门楣上甚至落了些灰,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衰败之气。
陆渊刚到门口,就被两个眼神倨傲的看门护卫拦住了。
“站住!
干什么的?”
护卫眼神警惕又带着轻蔑,上下打量着风尘仆仆、衣着普通(甚至有点破旧)的陆渊。
陆渊咧开嘴,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牙齿,晃了晃手里那封更加皱巴巴的信,语气轻松:“在下陆渊,奉家师之命,特来林家……嗯,抵债,当上门女婿的。”
两个护卫愣了一下,随即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讥讽。
“原来就是你啊?”
“害死我们老祖的那个凶徒的徒弟?”
“啧啧,看着人模狗样,原来是个来顶罪的货色。”
“进去吧,家主和小姐正‘等着’你呢!”
其中一个护卫故意拉长了语调,侧身让开,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凝成实质。
陆渊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些刺耳的话,迈着轻松的步子就往里走。
忍?
不存在的,先记小本本上。
刚跨过高高的门槛,脑海里那傲娇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小子,你就这么忍了?
九阶武夫的脾气呢?
杀伐果断呢?
换成你师傅那老***,刚才那俩蝼蚁己经变成地上两滩肉泥了!”
陆渊心中懒洋洋回道:“急什么?
好饭不怕晚,打脸需彻底。
初来乍到,总得先看看这林家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再说了,打看门狗多没意思,要打,也得等主人蹦跶出来,连主人带狗一起扇,那才过瘾。”
“哼,算你还有点小聪明,没蠢到家。”
穿过略显空旷的前院,来到正厅。
厅内气氛沉闷。
主位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眼神复杂带着疲惫的中年男子,正是林家家主林震天。
他旁边坐着一个风韵犹存、但眉眼带着刻薄算计的妇人,是二房夫人柳氏。
下首位置,则安静地坐着一个少女。
一身素白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身姿,眉眼如远山含黛,肌肤白皙胜雪,确是个极出色的美人。
只是她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眼神清冷疏离,仿佛周身罩着一层寒冰,将一切都隔绝在外,连厅内的压抑气氛都与她无关。
这应该就是正主,林天瑜了。
陆渊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太阴玄体?
隔着一段距离,他远超常人的灵觉似乎能隐约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却又精纯无比的阴寒气息,在她体内流转,与她自身的生命力隐隐冲突、纠缠。
难怪脸色这么差,身子骨看起来也弱不禁风。
“你就是陆渊?”
林震天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无可奈何。
“晚辈陆渊,见过林家主。”
陆渊拱了拱手,姿态还算客气。
“哼!”
旁边的柳氏立刻冷哼一声,尖利的声音打破沉寂,“就是你那杀千刀的师父,害死了我们家老祖?
现在倒好,派你这么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说是当女婿抵债?
谁知道你是不是哪个山沟里冒出来的骗子、野种!
想趁机攀附我们林家?”
这话就恶毒得毫不掩饰了。
陆渊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微冷,但依旧没发作。
林震天皱了皱眉,似乎想呵斥柳氏两句,但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什么都没说。
林天瑜更是眼观鼻,鼻观心,纤长的睫毛低垂,仿佛置身事外,一切都入不了她的心。
就在这时,一个油头粉面、衣着华贵,摇着一把明显是低阶法器的折扇的年轻公子哥,带着几个气息不善的跟班,大摇大摆地从外面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刻意装出的热情。
“姑父,姑母!
天瑜妹妹!”
公子哥先是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然后目光就像嗅到腥味的苍蝇,立刻黏在了陆渊身上,充满了审视、挑衅和毫不掩饰的敌意,“哟,这位就是那个害死林老祖的凶徒之徒?
那个要来吃软饭的上门女婿?”
他叫柳乘风,是柳氏的亲侄子,在青云镇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点势力和自己那点三脚猫的修为,一首对林天瑜有想法,视其为禁脔。
柳氏立刻接口道,声音拔高:“乘风你来啦!
可不是嘛!
也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山野小子,浑身一股子穷酸气,也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是笑死个人!”
柳乘风得到姑母撑腰,气焰更盛,几步走到陆渊面前,用那柄折扇轻佻地就去点陆渊的下巴,脸上是混合着嫉妒和鄙夷的讥笑:“小子,识相的就赶紧自己滚蛋!
天瑜妹妹也是你这种***货色能染指的?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赶紧滚,别脏了林家的地!”
那折扇带着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首奔陆渊面门,显然是想当众给他一个难堪,打下他的气焰。
刹那间,厅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渊身上。
林震天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林天瑜依旧面无表情,但置于膝上的纤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柳氏和柳乘风,以及他们身后的跟班,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得意嘴脸。
就在那蕴含着微弱灵力的扇尖即将碰到陆渊皮肤的前一瞬——陆渊动了。
他没闪躲,也没用任何花哨繁复的招式。
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右手,食指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出击,后发先至!
“啪嚓——!”
一声极其清脆、令人心悸的爆响!
那柄低阶法器的扇骨,在陆渊那根看似普通的手指面前,如同遭遇重锤的朽木,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
灵力瞬间溃散!
而柳乘风握着扇柄的手腕,更是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的骨裂声!
“啊——!!
我的手!
我的手腕!!”
柳乘风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惨叫,捂着自己己经诡异扭曲变形的手腕,踉跄着向后跌倒,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痛得蜷缩成一团。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瞬间掐住了脖子,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落魄的少年,出手竟然如此狠辣!
如此果决!
力量如此恐怖!
那可是柳乘风啊,实打实的三阶武者!
手里拿的还是低阶法器!
竟然……竟然被这个陆渊,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就弹碎了法器,废了手腕?
这他妈是什么怪力?!
陆渊慢条斯理地甩了甩手指,仿佛刚才弹走的不是一件法器和一条手腕,而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
他脸上重新挂起那抹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看向主位上面露震惊、眼神骤变的林震天,语气轻松得像是讨论今天天气不错:“林家主,家教不严,让您见笑了。
这种没事乱吠,还敢主动出手袭击客人的野狗,晚辈一时没忍住,帮您稍稍教训了一下,您……没意见吧?”
他顿了顿,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地上惨嚎打滚的柳乘风和脸色骤然变得铁青、眼神惊怒交加的柳氏,最后,落在了那位第一次,微微睁大了美眸,清冷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诧,正怔怔看向他的林天瑜身上。
陆渊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朗,带着点玩世不恭,对着林天瑜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眨了下左眼。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对林震天继续说道:“另外,关于这上门女婿的事儿……我觉得,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聘礼’……哦不,是‘抵债’的具体细节了。
毕竟,”他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我这个人,还是很讲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