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斜洒在内务府前院的鹅卵石路上,水光映着檐下灯火。
魏司辰漫不经心地立在回廊石阶上,袖口还隐约露着一角碎金纸片。
灯下,他的影子被拉长,像是一枚随时会被掀翻的棋子。
昨夜冷香尚存,未散去的悬念在空气里游荡。
“说起来,魏少卿近来可是风头正劲。”
林书瑶仪态端庄,斟着黄酒递来,一双眼端正得像规矩,却又暗藏锋芒。
她笃定地把酒杯递到魏司辰面前,指尖微微用力。
魏司辰嘴角一挑,没有接酒杯,反而向后半步,让那杯黄酒孤零零地悬在半空。
众人目光微闪,空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峙弥漫开来。
内务府的夜宴远比外人想象中的热闹——贵族、世家、幕府客,一个个心思各异,笑话与试探同席。
“风头往往也伴风雨。”
魏司辰望着宫灯,“林总管今日备宴,据说是为太子贺寿?
按理说,大理寺少卿不该登门,怕是有贵客另有所图。”
林书瑶不动声色,眸光沉静:“魏少卿既来了,自当有他一份。
难不成,你是来查案的?”
她用语言筑起藩篱,试图试出魏司辰来意。
夜色愈深,庭中灯火微摇。
楚怀瑾斜倚画廊柱下,手中摇着折扇,似乎不耐席中寒暄,却暗暗扫视众人。
其声音清朗又带几分玩味:“只怕魏少卿是来看戏的吧?
宫里新近多奇案,热闹得很。”
魏司辰瞟了楚怀瑾一眼:“天下棋局,谁不是戏中人?”
一句话落下,众人瞠目,相互试探的气氛又添一分。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阵阵骚动。
孙玉福顶着风闯入,脚步急促,面上带着豪气压抑不住的狼狈。
他一身锦衣,被雨水打湿,连发上的红缨都垂下来:“林总管,这宴席可真够盛大的——怎的连江湖人物都请入了?”
林书瑶微微一笑,眸光不动:“孙世子既自请入席,我只好留座。
江湖人物?”
她顿了顿,语气柔和。
正说着,窗外一个俏皮声音响起:“夜色好、酒香好、人情更好,不知名,敢问诸位可有我的位置?”
夏凝雪披着雨披,灵巧跃进,衣袂未干,神情却带着几分孩子气。
魏司辰低声一笑,向她点头:“夏姑娘,今夜你若非带着消息,怕是己被禁军拦在宫门外了。”
夏凝雪打量众人,目光在魏司辰和林书瑶之间游走,又环顾孙玉福,脸色微带诡谲:“消息确有,却不全是好消息。
有人借机调动内务府库藏,暗自转移财物,似是为贺寿添彩,也像是打算做烟雾弹。
这条线,倒是和魏少卿查的案子有些牵连。”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大变。
林书瑶抬手示意酒侍退下,眉心微不可察地皱起:“夏姑娘可有实证?”
夏凝雪翻找袖口,取出一块折得极巧的绸帕,正是前夜魏司辰夹在铜炉烟下的碎金纸片一角。
她笑道:“魏少卿如果猜得没错,这正与今日内务府贺礼清单里的一项相吻合——有人借太子之名,空手套白狼。”
魏司辰接过绸帕,目光流转。
那纸片上隐约见得“嘉禧”二字,是宫中祭礼用的珍品之一。
楚怀瑾蹙眉:“若如此,太子幕府暗流涌动,贺寿不过是障眼法。
林总管,你可知情?”
林书瑶微微一笑,用酒润唇:“天下的事,知情与不知情,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魏少卿,既然你查案查到此地,不如明说你的看法。”
座内众人同时屏息,只剩宴席上一地灯光微微流动。
魏司辰举杯,慢悠悠道:“借寿宴行财,既有太子幕府的影子,也有三公的手笔。
林总管,你布置这么大一席,无非也是想看看鱼钩钓到的,是鱼儿还是水鬼。”
孙玉福大笑:“我虽是陪席,但眼见得事情不对,便自来掺和。
说句公道话,大理寺查案,内务府暗度,太子又牵涉其中,这局己乱,不如再乱一点,让大家都看明白。”
气氛到此,己是刀剑无声。
楚怀瑾闭合手中折扇,语气轻佻:“只要太子不失寿宴‘莹贵名’,三公不失贺礼‘太和样’,谁能抓到真正的棋子?
这案子,怕是一场你我都在局里的风暴。”
林书瑶凝视魏司辰,声音细软却坚定:“魏少卿若欲查真相,我自随行,但你要明白,今日之宴,无论查得如何,便是破局还是局破,劫数都算在各自身上。”
魏司辰与林书瑶目光纠缠,仿佛在一瞬间交换了无数心计。
他忽然举杯,与林书瑶轻轻一碰,酒声清脆:“风雨夜宴,落子无悔。”
孙玉福坐定,咧嘴一笑:“来来,不如你俩比一比谁更能抓到天照朝堂的大鱼。
我押一注,魏少卿吃亏。”
夏凝雪见气氛缓解,机灵地补上一句:“外头还有雨,里面却各藏风暴。
再热闹些,或许就能听见棋子落桌的响声了。”
门外雨声渐密,厅内却灯火不息。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影子里权衡算计,棋局未明,风暴己至。
魏司辰端坐酒席,一边倾听夜雨,一边目光如水暗流,心思转向下一个破局的节点。
夜宴终散时,魏司辰在回廊下驻足,望着林书瑶远去的背影。
她,像每一道风暴前的静水,他知道,无论风雨如何变幻,从此棋局不再只由他一人掌控。
而在角落深处,一只手掌无声抚过绸帕碎片,又将一枚新的棋子悄然安放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