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人一夜没睡好。
王菜花天不亮就爬起来，在灶台前忙活，故意把锅碗瓢盆摔得震天响。
苏大山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旱烟，眉头拧成个疙瘩。
苏宝根则时不时走到林晚房门外，侧耳听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静悄悄的，反而让人不安。
“那死丫头不会想不开吧？”
王菜花压低声音问儿子，“三百块呢！”
苏宝根撇嘴：“她没那个胆量。
估计是认命了，正在屋里哭呢。”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也犯嘀咕。
昨天的苏云溪太反常了，那双眼睛冷得吓人，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低眉顺眼的姐姐。
“等她出来，首接捆了送赵家去。”
苏大山吐出口烟圈，下了决心，“省得夜长梦多。”
太阳完全升起时，苏云溪的房门终于有了动静。
“爸，妈，我饿了。”
苏云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平静得出奇。
王菜花立刻换上一副慈母嘴脸：“晚晚啊，想通了没？
妈给你烙了白面饼，还卧了个鸡蛋。”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苏云溪走出来，身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脸色平静，甚至接过饼子慢慢吃起来。
苏家人互相使眼色，都觉得她这是妥协了。
“姐，这就对了嘛。”
苏宝根笑嘻嘻地凑过来，“女人嘛，嫁谁不是嫁？
等拿了彩礼，我给你扯块花布做新衣裳。”
苏云溪吃完最后一口饼，抬头看着弟弟：“宝根，那工作非买不可吗？”
“那当然！
进了纺织厂就是正式工人，月月拿工资吃商品粮！
姐，以后我发达了不会忘了你的。”
苏宝根拍着胸脯，仿佛己经当上了领导。
苏云溪点点头，忽然问：“要是我不嫁，你们怎么办？”
气氛一下子冷了。
王菜花干笑：“云溪，这玩笑可开不得...没开玩笑。”
苏云溪放下碗筷，目光扫过一家三口，“我想了一夜，还是不能嫁。
赵瘸子会打死我的。”
苏大山的脸瞬间沉下来：“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嫁。”
苏云溪站起来，声音清晰坚定，“你们谁爱嫁谁嫁去。”
“反了你了！”
苏大山猛地一拍桌子，碗筷震得跳起来，“老子养你这么大，是让你来忤逆老子的？”
王菜花赶紧劝：“云溪，别惹你爸生气！
快说刚才是糊涂了！”
苏云溪却笑了，那笑容冰冷又陌生：“我清醒得很。
从小到大，家里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宝根。
我初中考上县一中，你们让我辍学下地干活，省下钱给宝根买新自行车。
现在又要卖我去换彩礼，凭什么？”
苏宝根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恼羞成怒：“凭你是女的！
赔钱货！
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哦？”
苏云溪挑眉，“那按照你这说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要是真嫁了，就是赵家的人了，凭什么还要帮衬娘家？”
这话戳中了苏家人的痛处。
王菜花一下子炸了：“好啊！
还没嫁人呢就想着不管爹娘了！
白养你这么个白眼狼！”
外面的动静引来了左邻右舍。
农村早晨安静，有点声响就传得远，己经有人探头探脑地在院外张望。
苏云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突然提高音量，带着哭腔：“爸妈！
你们就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赵瘸子的前妻怎么死的，你们真不知道吗？”
这一嗓子，让院外围观的人更多了。
苏大山脸上挂不住，厉声喝道：“闭嘴！
回屋去！”
“我不回！”
苏云溪豁出去了，猛地冲到院子里，对着围观的邻居哭诉，“各位叔伯婶子评评理！
我爸妈为给我弟买工作，非要逼我嫁给赵家村的赵瘸子！
那人前年打死了老婆扔井里，说是***的！
你们说，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
人群顿时哗然。
“赵二狗？
是不是那个喝醉了就打人的？”
“听说他前妻死得蹊跷...苏家这也太狠心了，为儿子卖女儿啊！”
议论声纷纷传来，苏家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王菜花冲出来拽林晚：“死丫头胡咧咧什么！
回屋去！”
苏云溪挣脱她，继续哭诉：“我才二十岁，不想死啊！
赵家答应给三百彩礼，我弟就能买上纺织厂的工作了！
可我的命就值三百块吗？”
这话引起不少人的同情。
八十年代初，三百块虽是巨款，但逼女儿跳火坑换钱，实在令人不齿。
“大山啊，这就是你们不对了。”
邻居李老汉开口，“嫁女儿不是卖女儿，得孩子自己愿意。”
苏宝根恼了：“我们家的事轮到你管了？”
这一下得罪了更多人。
人群中的指责声更大了。
苏大山面子彻底挂不住，抄起墙角的扫帚就往苏云溪身上打：“我让你胡说八道！
打死你个不孝女！”
苏云溪灵活地躲开，嘴里却不停：“打死我吧！
反正嫁到赵家也是死，不如死在家里干净！”
这场闹剧越来越难看。
村长林建国终于被请来了。
“闹什么闹！
不像话！”
林建国五十多岁，在村里颇有威望，“大山，把扫帚放下！”
苏大山气喘吁吁地停下，指着苏云溪骂：“村长，这死丫头无法无天了！
敢顶撞父母！”
苏云溪扑通一声跪在村长面前，声泪俱下：“建国叔，求您给我做主！
我爸妈要逼我嫁给打死过老婆的赵瘸子，我不愿意就要打死我！
这可是新社会了，还能逼死人命吗？”
林建国皱紧眉头。
他对苏家重男轻女的事早有耳闻，但逼女儿嫁凶手就太过分了。
“大山，有这回事？”
苏大山支支吾吾：“赵瘸子那事是意外...彩礼是多了点，但也是为闺女好...为我好？”
苏云溪抬起泪眼，“建国叔，要不您派人去赵家村打听打听？
赵瘸子前妻的尸体捞上来时，浑身都是伤！
头骨都裂了！
这是***吗？”
这些细节是她前世得知的，此刻说出来格外有震撼力。
围观群众倒吸冷气，纷纷指责苏家狠心。
林建国脸色严肃起来：“大山，要是真的，这可不能嫁！”
王菜花急了：“村长，别听她胡说！
赵家那边等着回话呢！
彩礼都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