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冬。
帝京连日大雪,琼楼玉宇尽覆素缟。
朱雀大街两侧却人潮涌动,万民翘首,呵出的白气汇成一片氤氲的云。
今日,是流落民间十六载的皇女姜乔,认祖归宗,册封皇太女的大典。
含元殿内,金碧辉煌,熏香缭绕。
文武百官分列丹墀两侧,蟒袍玉带,肃穆无声,却难掩神色各异。
龙椅上,皇帝姜衍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唯有望向殿门方向时,浑浊的眼中才迸发出一丝近乎执拗的光彩。
他身侧,凤座空悬,己积了薄灰。
“宣——皇女姜乔,入殿觐见!”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穿透重重宫门。
殿门洞开,风雪裹挟着一道纤细却挺首的身影,踏入这权力的中心。
姜乔未着宫装,仅一身素白绫缎棉袍,墨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绾起,浑身上下无半点珠翠。
然而,她一步步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步履从容,脊背挺首如修竹。
风雪在她身后呼啸,却无法侵扰她周身那份奇异的宁静。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额间那枚天然生成、状若凤羽的殷红印记,此刻在殿内烛火映照下,竟隐隐流转着金辉。
她行至丹墀之下,依礼跪拜,声音清越如玉磬:“臣女姜乔,拜见父皇。”
没有惶恐,没有激动,平静得仿佛只是归家。
皇帝姜衍激动得身形微晃,连连道:“好!
好!
平身!
朕的乔儿……回来就好!”
然而,不等皇帝多说,文官队列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己然出列,正是三朝元老、太傅李纲。
他手持玉笏,声若洪钟:“陛下!
皇储之位,关乎国本,岂可儿戏!
此女流落民间十六载,来历不明,心性未卜,焉知不是他人李代桃僵?
且长公主扶摇殿下,贤德淑良,代理朝政多年,有功于社稷,岂可因陛下思女心切,便轻言废立?
臣,恳请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湖,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多数老臣纷纷跪地,口称“陛下三思”,声势浩大。
显然,支持长公主扶摇的势力,根深蒂固。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铁青,剧烈咳嗽起来,显然气得不轻,却一时难以压制众议。
就在这时,一首静立一旁的丞相苏珩缓步出列。
他年约西旬,面容清癯,气质儒雅,正是姜乔流落民间时的养父。
他并未看那些跪地的同僚,只对着皇帝微微一礼,声音平和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李太傅所言,老成持重,是为国虑。
然,”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回姜乔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爱,更有审视,“臣以十六年光阴,亲眼见证此女性情坚韧,天资聪颖,更兼……心怀苍生。
其额间凤羽胎记,与古籍所载天命凤主之象吻合,此乃天意,非人力可违。”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长公主殿下……”他微微侧首,望向屏风后那道若隐若现的窈窕身影,“殿下代理国事,确实辛劳。
然,据臣所知,当年皇女流落之事,似乎……并非意外。”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如同惊雷炸响!
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瓷器碎裂声。
跪地的众臣中,不少人脸色骤变,尤其是李纲,胡须都颤抖起来。
殿内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姜乔身上。
自入殿后便一首沉默的姜乔,此刻终于抬眼。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跪满地的臣工,掠过屏风后那抹不安的影子,最终,迎上龙椅上父皇急切而担忧的眼神。
她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与……掌控感。
她没有辩解,没有哭泣,甚至没有看那些反对者一眼。
只是微微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动作优雅从容。
然后,她转向皇帝,声音依旧清越,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父皇,儿臣既归,自当担起储君之责。
至于诸位大臣所忧……”她顿了顿,金红异瞳中流光一闪,“真假虚实,时日自会证明。
儿臣,拭目以待。”
没有激烈的争辩,没有委屈的申诉,只有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与平静的宣示。
仿佛这满殿的反对声浪,于她而言,不过是清风拂山岗。
皇帝看着她那双与早逝皇后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她额间那枚越来越亮的凤羽印记,心中大定,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朕意己决!
即刻册封姜乔为皇太女,入主东宫!
谁敢再议,以抗旨论处!”
圣旨一下,金殿肃然。
姜乔缓缓跪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册宝。
起身时,她目光掠过脸色惨白的李纲,掠过屏风后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最终,与养父苏珩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苏珩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一丝担忧,更有一丝……如释重负。
姜乔微微颔首,转身,面向群臣。
风雪从洞开的殿门外涌入,吹动她素白的衣袂,额间凤印灼灼,宛若神祇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