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磷火在子夜时分格外妖异。
楚离盘坐在无名碑前，掌心托着从野狗尸骸中炼出的灰气。
那缕气息如活蛇般扭动，顺着经脉钻入丹田时，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春蚕噬叶般的细响。
“腐尸煞气炼化三成便够了。”
识海中的女声清冷如霜，苏清寒的残魂在虚空中若隐若现，“无灵根者需借死物为桥，但过量必遭反噬。”
楚离抹去嘴角渗出的黑血。
三日前他在栖霞镇外的乱葬岗醒来，发现丹田竟自行吸纳腐尸煞气。
此刻他左手掐着《青冥诀》的引气法印，右手却按着师尊传授的《九幽炼煞术》，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在体内撕扯，如同冰锥与烙铁同时贯穿经络。
三丈外，芸娘抱着膝盖缩在槐树洞里。
自从昨夜目睹楚离生吞腐尸煞气，少女的指甲就深深掐进掌心——这个瘸腿少年剖开野狗肚腹的模样，像极了她在义庄见过的食尸鬼。
“怕了？”
楚离忽然开口。
他背对着芸娘，锈剑插在坟头，剑柄缠着的破布条沾满暗红血渍。
槐树叶沙沙作响。
芸娘摸出半块玉佩，月光下“青玄”二字泛着幽蓝：“祖父说，三百年前青玄宗有位长老走火入魔，生啖同门精血……后来被天雷劈成飞灰。”
“咔嚓！”
枯枝断裂声骤然响起。
楚离瞳孔骤缩，腐尸煞气在掌心凝成尖刺射向树影——却见三只碧眼乌鸦炸成血雾，羽毛间飘落半片青铜鳞甲。
苏清寒的残魂突然震颤：“饕餮纹……是九幽殿的追魂使！”
破空声骤起！
锈剑突然自鸣，楚离旋身挥袖，三道灰气如箭矢激射。
在十步外的荒坟炸开，窜出个浑身长满肉瘤的侏儒，手中人骨笛堪堪挡住灰气，笛孔里渗出腥臭脓液。
“血魔大人的蚀骨咒都杀不死你……”侏儒的独眼盯着楚离心口魔纹，“难怪老祖要活捉。”
芸娘还未惊叫出声，楚离己鬼魅般贴地掠出。
他双掌按地的刹那，方圆十丈坟茔同时腾起灰雾，隐约形成八卦阵图——正是《太虚噬灵诀》记载的“葬阴阵”。
“雕虫小技！”
侏儒跺脚震起七具白骨，“让你见识下真正的……呃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楚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指尖灰气凝成小剑，正正刺入侏儒后颈的肉瘤。
腐肉遇气即溶，眨眼间地上只剩滩黑水和半截焦骨。
“这是……噬灵？”
芸娘颤声问道。
她看见楚离发梢正在变白，月光下恍若垂暮老者。
“闭眼。”
楚离的声音突然苍老嘶哑。
他踉跄着跪倒在地，丹田气旋疯狂逆转，周身毛孔渗出腥臭黑血。
识海中，苏清寒的残魂被惊动，虚影几乎贴在他眉心：“胡闹！
未开气海就敢噬修者魂魄？”
剧痛让视线模糊。
楚离恍惚看见师尊的虚影在结印，冰晶凝成的符文烙进眉心，暴走的灰气渐渐平息。
再睁眼时，芸娘正用银簪挑破他指尖放血，乌黑血珠坠入陶碗，竟将碗底的糯米灼出青烟。
“你祖父可曾提过《太虚噬灵诀》？”
楚离突然问。
芸娘手一抖，银簪在碗沿磕出脆响：“那是……是巫族圣典。”
她蘸着血在青石板上画符，“祖父说，三百年前天降流火，青玄七子就是在太虚洞……”话未说完，楚离突然扼住她手腕。
青石板上的血符正在蠕动，逐渐凝成与青铜匣相同的“太虚”古篆。
子时阴气最盛时，两人摸进栖霞镇外的义庄。
芸娘举着偷来的气死风灯，看楚离掀开棺盖，将掌心贴在尸身眉心。
“生者食气，死者食秽。”
楚离低声念诀，“太虚无极，噬灵化煞……”尸身突然剧烈抽搐。
芸娘死死捂住嘴，看着缕缕黑气从尸体七窍涌出，在楚离掌心跳跃如活物。
当最后一缕黑气被吞噬，棺中赫然只剩具森森白骨。
“不够。”
楚离拭去鼻血，“至少要开七处气穴，才能压制蚀骨咒。”
芸娘突然扯开寿衣领口：“用我的。”
“你可知被噬灵者会如何？”
楚离冷笑，“轻则折寿，重则……”“我知道。”
少女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三日前你为我逼蛊时，我看见了。”
她指尖划过楚离掌纹，“你丹田有团青气，在拼命拽着那些黑雾——那是你师尊吧？”
楚离猛地抽手。
芸娘却欺身上前，将银锁按在他掌心：“青玄外门弟子芸娘，愿为宗门献祭。”
油灯忽然爆了个灯花。
当第一缕灰气钻入芸娘经脉时，义庄棺木齐齐震颤。
楚离额角青筋暴起，他看见少女命宫泛起死气，但丹田青气突然分出一缕，缠绕在芸娘心脉。
“离儿，看好了。”
苏清寒的声音同时在两人识海响起。
残魂虚影凌空画符，冰晶轨迹竟与《太虚噬灵诀》的运功路线完美契合：“太虚非魔，以煞养正。
你若能借活人生气调和阴阳……”五更鸡鸣时，芸娘呕出大口黑血，发间却多了缕银丝。
楚离颤抖着收回手，发现心口魔纹淡去些许，而丹田气旋中央，竟生出一颗米粒大小的青玉丹种。
“成了。”
他沙哑低笑，“师尊，弟子悟了。”
栖霞镇方向突然传来隆隆闷响。
楚离跃上义庄屋脊，望见城隍庙方向火光冲天，隐约有龙吟声穿透云霄。
“是巡抚的仪仗！”
芸娘面色惨白，“他们抬着口青铜棺，今早刚到栖霞镇……”楚离怀中的青玉扳指突然发烫。
当他跃向火光时，听见苏清寒的残魂幽幽叹息：“那棺中……葬着为师百年前的故人。”
晨雾弥漫的官道上，八匹龙血马拉着的青铜巨棺正在龟裂。
棺盖缝隙渗出紫黑雾气，所过之处，押送官兵皆化作腐尸。
楚离逆着逃亡的人群狂奔，锈剑感应到棺中气息，竟发出兴奋的嗡鸣。
棺盖轰然炸裂的刹那，楚离看见漫天血雨中伸出一只覆满金鳞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