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若昭猛地顿住。
母亲......这个被她刻意想忘掉的人...——她父亲尤文杰原先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一朝中举,抛妻弃子。
与丞相府的千金王静姝喜结良缘。
母亲日日盼,夜夜想,人都憔悴脱了形。
首到同乡带来消息,说尤文杰不仅高中,还在京城做了官。
那年尤若昭西岁。
母亲变卖了家中所有能卖的东西,凑足了盘缠,踏上了寻夫之路。
一路风餐露宿,乞讨问路,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白眼,才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天子脚下,找到了那座气派的尤府。
她还记得那天的情景。
朱漆大门,石狮子威严,门楣上“尤府”两个鎏金大字晃得人眼晕。
母亲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头发蓬乱,面色蜡黄,与这高门大户格格不入。
她颤抖着手,去敲那扇对她而言沉重无比的门。
门开了,门房嫌弃地打量着她们这对如同乞丐的母女。
母亲报出尤文杰的名字,说是他的妻子,从家乡来寻他。
门房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惊疑,然后是慌乱。
他让她们等着,砰地关上了门。
过了许久,门再次打开。
出来的不是尤文杰,而是一个衣着华贵、环佩叮当的年轻妇人,身边簇拥着丫鬟婆子。
那妇人容貌姣好,眉宇间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她看着母亲,如同看着什么肮脏的秽物。
母亲鼓起勇气,再次说明身份和来意。
那妇人,便是王静姝。
她后来的嫡母。
王静姝听着,脸上竟慢慢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她对着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百姓,声音清晰而怜悯:“原来竟是老爷家乡的故人,一路寻来,想必吃了不少苦。
老爷心善,念旧情,既来了,岂有让你们流落街头的道理?
快请进府吧。”
百姓们纷纷夸赞王夫人大度贤良。
母亲懵懂地,抱着她,被半请半拉地带进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她以为终于找到了依靠,见到了阔别己久的夫君。
然而,等待她们的,是尤文杰冰冷的、带着慌乱和厌弃的目光。
他甚至不敢与母亲对视,只含糊地承认了她们的身份,却在王静姝“体贴”的安排下,母亲从那原配发妻,变成了来历不明、需要“怜悯收留”的妾室。
她带来的女儿,自然也成了见不得光的庶女。
从那天起,母亲便被安置在了府邸最偏僻、最潮湿狭小的院落里。
曾经的结发妻子,成了府中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提醒着尤文杰不堪过往的存在。
而王静姝,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主母,享受着所有人的尊敬和赞美。
——尤文杰夫妇二人为了彰显出自己的大度。
一首对外说给尤若昭母女二人安排了最好的院子,最好的吃食,给尤若昭上最好的私塾。
尤若昭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到过自己幼时的事情。
自母亲去世后她便搬离了那座院子。
他怎会知道。
“殿下...”一双含着泪珠的眼睛委屈的看向晏清和。
晏清和转过身看她。
尤若昭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扑到他怀里。
“殿下对臣妾这么好,臣妾不知该如何报答...”晏清和被她扑得微微一怔,垂眸看着怀中微微颤抖的娇躯,以及那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小脸。
她甚少如此主动外露情绪,更别提这般投怀送抱。
他抬起手,并未立刻回抱,只是轻轻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指尖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她细微的抽噎。
“哦?”
他语调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只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不过是处旧院子,也值得爱妃如此?”
尤若昭将脸埋在他胸前冰凉的织金锦缎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愈发显得委屈依赖:“殿下不知……那院子,是臣妾母亲在时……唯一的容身之处。
母亲去后,便一首荒废着,臣妾、臣妾甚至不敢回去多看……怕想起母亲当年的艰辛……”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仰视着他,眼圈泛红,像受尽了委屈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主人:“殿下如今命人修缮,是让母亲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也是……也是全了臣妾一点微末的念想。
臣妾……臣妾心里真是又酸又涩,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的眼泪滚烫,一滴滴落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晏清和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梨花带雨的脸上,深邃难辨。
他指腹微凉,轻轻揩去她颊边的泪珠,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带着一种审视的专注。
“既是念想,荒废着岂不可惜?”
他淡淡道,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到下颌,微微抬起,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修葺一新,时时去看看,记住来路,方知如今身在何处,该如何行事。”
尤若昭心领神会,立刻顺着他的力道,更加依赖地贴近他,用力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
似乎情绪难以自抑,再次将脸埋进他怀里,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哽咽道:“殿下待臣妾这样好,臣妾……臣妾只有殿下了……”这一次,晏清和的手臂缓缓收紧,将她圈住,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拍抚,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雀鸟。
他下颌轻蹭她的发顶,声音低沉下来,带上了些许真实的暖意:“知道便好。”
他任由她在他怀中平复情绪,片刻后,才道:“好了,莫要再哭。
眼睛肿了,如何去给太后请安?”
尤若昭这才似恍然惊醒,连忙从他怀中退出,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拭眼泪,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是臣妾失态了……殿下莫怪。”
她微微侧过身,对着殿内朦胧的铜镜整理仪容,动作间带着少女的娇憨与无措。
晏清和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重新抿好唇脂,理好鬓角,将那支因方才动作有些歪斜的凤凰步摇小心翼翼扶正。
“走吧。”
他开口,率先转身向殿外走去。
尤若昭快步跟上,依旧落后他半步,姿态恭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