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雪压檐角。
林家内府的升仙台却热浪翻涌——赤铜火盆沿着白玉阶一字排开，火舌舔雪，发出“滋啦”脆响。台中央，一座三丈高的青石碑拔地而起，碑面嵌满银纹，像一条条苏醒的雷蛇，在寒空里不时闪出刺目的蓝光。
“林家第三百二十七代子弟，灵根测试——启！”
大长老林玄嵩白眉垂肩，袖袍猎猎，一掌拍在碑顶。轰！灵压横扫，台下百余名少年同时屏住呼吸。旁系、支脉、主脉，按服色泾渭分明：锦衣在前，麻布在后。最末端的角落里，一个单薄少年裹着褪色的青布棉袄，与身旁的小女孩缩成小小一团。
“哥，冷吗？”林雪踮脚，把半截围巾缠到林枫脖子上。围巾是她用旧披风拆线重织，针脚细密，却掩不住布料粗粝。
林枫摇头，掌心悄悄包住妹妹冻红的指尖。两人面前，人群像一堵厚重的墙，挡住火盆的光，也挡住任何可能照到他们的温暖。
——资源断绝、父母重伤、主脉克扣月供，这些词早已在林家成了公开的笑柄。此刻，少年少女唯一能做的，只是把自己隐进阴影，等待那场决定命运的“恩赐”结束。
“主脉优先，第一人——赵乾！”
唱名声落地，人群潮水般裂开。雪色长衫的少年踏阶而上，衣角绣着金线火云，一步一扬，像踩在云端。所过之处，旁系子弟自觉垂首，连呼吸都放轻。
“三品金火双灵根，上月已突破炼气三层，真正的天之骄子！”
“听说宗门特使都惊动了，今日测试后就要收为内定弟子。”
艳羡声里，赵乾抬手，右掌按碑。
嗡——
灵碑震颤，金、赤两道灵光冲起丈许，交织成一头虚幻的火鸦，振翅长啼。热浪扑面，离得近的旁系少年衣发瞬间焦卷，惊呼后退。
大长老白眉飞扬，声如洪钟：“金火双灵根，上品！资质——甲！”
火鸦化作光雨散落，赵乾负手而立，眼角余光恰好扫过人群末端，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那一眼，像看尘埃，又像看死人。
测试继续进行。主脉、支脉……灵根光芒此起彼伏，可惜再没人能激起火鸦异象。时间一点点流逝，雪越下越大，火盆的光被寒风吹得摇晃，映得那些稚嫩面孔忽明忽暗。
终于，唱名的小厮合上册簿，懒洋洋喊：“旁系最后——林枫！”
声音落下，人群爆出低低的哄笑。
“那个四系杂根的废物？也敢叫枫，不怕辱了树？”
“听说上月例俸又被克扣，连聚气丹都没领到，啧啧。”
林枫仿佛没听见。他拍了拍妹妹的发顶，抬步走出。积雪在布鞋底发出“咯吱”脆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他却走得极稳。
升仙台边缘，赵乾忽然侧身，似乎恰好挡住去路。两人之间相隔九级台阶，高低悬殊。
“废物也算林家血脉？”
声音不高，却灌注灵力，瞬间压过风雪，清晰传入每一只耳朵。下一瞬，赵乾脚尖一点，雪浪炸开，整个人如鹰隼扑落！
嘭！
林枫只觉胸口被万斤巨石击中，五脏六腑瞬间错位，身体倒飞三丈，重重砸在台阶下。鲜血溅在雪地，像点点红梅。
“哥——”林雪尖叫，扑过去护住他。赵乾的随从有意无意掠至，袖风一震，小女孩瘦小的身子如断线风筝飞出，虎口破裂，温热的血珠洒过长空——
滴答。
一点殷红，恰好落在林枫颈侧那枚常年黑黝黝、毫不起眼的玉佩上。血珠沿纹路渗入，转瞬消失，像被饥饿的兽悄悄吞尽。
“测试继续，莫耽误吉时。”大长老淡淡扫了一眼，语气漠然，仿佛方才只是踩死两只蚂蚁。
两名执事上前，拖死狗一般把林枫拖到灵碑下。林雪想爬起，却被赵乾随从一个眼神钉在原地，泪珠在眼眶打转，不敢坠落。
“手，放上去。”执事冷喝。
林枫咳着血，撑住碑座，颤巍巍抬手。那手背布满冻疮，指节青紫，却在触及碑面的刹那，透出一股诡异的漆黑光晕——
灰、白、青、赤，四种灵光像被强行糅合的布条，微弱、驳杂，毫无灵性，懒洋洋爬出半尺，便“噗”地溃散。
“四系杂灵根，下下品，资质——丁。”
小厮的唱声拖得老长，尾音里满是促狭。人群爆出更大的笑声，有人甚至鼓掌，仿佛看了场绝妙大戏。
林枫被一脚踹下台。
雪，下得更密了。他趴在冰冷的石板上，血腥味混着焦糊味灌入口鼻。意识一点点模糊，却有一缕极细极冷的黑光，自玉佩深处悄然渗出，顺着血脉，缓缓爬向心口。
“哥……哥！”
林雪扑过来，用袖子擦他唇角血迹，泪珠终于落下，砸在他脸上，滚烫得像火。
林枫睁眼，视野里映出妹妹哭到发紫的小脸，也映出高台上赵乾负手而立的背影。那背影被火光镶了金边，耀眼得刺目。
“雪儿……”少年嘶哑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听见，“别哭。今天他们笑，明天——”
“我会让全林家记住我的名字。”
风雪呜咽，像千万把刀，又像千万只手，把那句誓言撕碎，又悄悄聚拢，藏进黑夜。
无人看见，林枫胸口那枚玉佩，裂纹深处，闪过一点幽暗的红，像沉睡万年的瞳孔，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