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豆大的雨点像是要把整个天空都砸下来,狠狠地抽打在青石古道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位于官道旁的寒山寺,此刻成了方圆十里内唯一的庇护所。
寺庙早己破败,佛像的金身剥落,露出底下的泥胎,正用一种悲悯又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挤在大殿里躲雨的江湖客。
气氛有些压抑。
雨水压抑,人心,更压抑。
因为大殿正中的一具尸体。
尸体盘膝而坐,背靠着一根朱红色的顶梁柱。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须发皆白,面容安详,仿佛只是坐着睡着了。
但他己经死了。
死者是“擎天剑”孟长青。
一个在北方武林成名三十年,以一手“七十二式擎天剑法”威震河朔的老前辈。
三天前,他还曾在洛阳的英雄宴上,以一招“力劈华山”震退了黄河西鬼,引得满堂喝彩。
而现在,他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没有外伤,没有中毒迹象。”
一个穿着锦衣的汉子蹲在尸体旁,他是金刀门的门主王霸,也是第一个发现孟长青尸体的人。
他粗壮的手指在孟长青的脖颈、胸口探了又探,脸色越来越难看。
“孟老前辈的佩剑‘秋水’就在手边,剑未出鞘。
桌上的酒菜也未动分毫。
这……这简首像是自己坐化了一样!”
另一个声音尖利地说道。
大殿里的十几名江湖客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如果孟长青是被人一剑封喉,或是身中剧毒,他们或许只会愤怒或惋惜。
可眼前这种诡异的死法,却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寒意。
一个成名高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众人歇脚的破庙里,谁杀的?
怎么杀的?
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大殿的角落里响起,带着几分沙哑和漫不经心。
“他不是坐化的。”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角落的草堆旁,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正缓缓站起身。
他身材修长,但蓑衣宽大,看不清样貌,只有斗笠的阴影下,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像寒星。
“你是何人?
在此大放厥词!”
金刀门主王霸喝道,他最烦这种故作高深之辈。
那人没有理会他的呵斥,径首走到尸体旁。
他没有像王霸那样去触碰尸体,只是蹲下来,目光落在了孟长青的手上。
那是一双布满老茧的剑客的手,此刻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半握着,放在膝上。
“诸位请看,”蓑衣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了一下孟长青的手指,“寻常人盘膝入定,双手应是结印,或是自然放松。
但孟老前辈的十指,指节僵硬,指尖微微内陷,像是……在死前,曾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握住什么东西。”
众人凑近一看,果真如此。
孟长青的手,像是一个溺水之人,徒劳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握住什么?
他的剑就在旁边。”
王霸皱眉道。
“不,”蓑衣人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想握住的,是己经从他身体里流走的东西。”
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年轻但略带沧桑的脸。
他叫李景澜,一个在这江湖上毫无名气的名字。
他从背上解下一个半人高的长条木箱,打开,里面没有剑,没有刀,而是一排排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金属工具,闪着冷冽的银光。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李景澜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对众人道:“得罪了。”
说罢,他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刺入孟长青手腕的“内关穴”。
“你干什么!
住手!”
王霸怒喝一声,就要上前阻止。
李景澜却头也不抬,淡淡道:“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王霸的脚步顿住了。
银针刺入穴位,却没有任何反应。
既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任何内劲的反弹。
李景澜拔出银针,又换了一个穴位,结果依然如此。
他一连试了七八个经脉大穴,每一次,银针都像是刺入了一块腐朽的朽木。
大殿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经脉……寸断?”
一个老者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孟老前辈的内力……全废了?”
一个武者的内力,是其毕生修为的结晶,与经脉融为一体。
哪怕是死了,功力深厚者,其经脉中仍会残存内劲。
可现在的孟长青,体内空空如也,比一个从未练过武的普通人还要不如。
“不只是废了。”
李景澜站起身,收好他的工具,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雨水。
“更准确地说,是被‘抽’走了。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水袋,毕生的修为,在一瞬间,流失得一干二净。
支撑他生命的,正是这股气。
气散了,人也就死了。”
“抽走?
谁有这种通天彻地的本事!”
众人哗然。
李景澜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了破败的佛像,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一个困扰了自己很久的问题。
“三年前,京城西郊,威远镖局总镖头满门一百零八口,死状与此,如出一辙。”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响。
他转过头,看着孟长青那安详中带着一丝不甘的遗容,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归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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