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
都给我让开!”
陈锋喉咙里爆出嘶哑的咆哮,像一头护崽的受伤野兽,赤着双脚在冰冷硌脚的碎石路上狂奔。
怀里的朵朵轻得像片羽毛,湿透的小身子冰冷,唯有微弱的呼吸拂过他脖颈,证明她还活着。
这细微的气息是他全部的世界,支撑着他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朝着记忆里那个破旧卫生院的方位冲刺。
脚底板传来钻心的刺痛,不用看也知道早己被碎石划破,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半个血脚印,可他浑然不觉。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快!
再快一点!
卫生院!
救朵朵!
周围的景物在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
这熟悉的街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他紧锁的前世记忆闸门。
碎片一:豪华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他己是垂暮的商业巨鳄,手握亿万财富,病房外站满了等着分遗产的所谓“亲人”。
可当他从昏迷中短暂清醒,看到的只有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没有半分温情。
那一刻,他感到彻骨的孤独,金钱买不回失去的一切,巨大的空虚感几乎将他吞噬。
碎片二:多年以后,在一场顶级商界酒会上。
他偶然遇见了己成年的朵朵。
她穿着优雅的礼服,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看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客气而疏离地叫他“陈先生”。
他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心口像是被瞬间挖空了一大块,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碎片三:就是现在,就在脚下这条路上。
前世的他,在妻女死后,曾无数次醉倒在这里,用酒精麻痹自己,在泥泞和污秽中打滚,哭喊着她们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路人的鄙夷和冰冷的夜风。
那是一种凌迟般的折磨,悔恨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不!
绝不!
陈锋猛地从回忆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双目赤红,抱着女儿的胳膊又收紧了几分,几乎将牙根咬碎。
这一世,他绝不再重蹈覆辙!
她们的命,比他陈锋的命重要一千倍,一万倍!
别说只是脚底受伤,就算是让他立刻粉身碎骨,只要能换回女儿此刻的平安,他也会毫不犹豫!
剧烈的奔跑让他肺叶如同风箱般拉扯,喉咙里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他低头,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像易碎的瓷娃娃。
“朵朵…别睡…跟爸爸说说话…”他喘息着,声音因为极致的奔跑而断断续续,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看着爸爸…好不好?”
朵朵虚弱地睁开一条眼缝,声音细若蚊蚋:“爸爸…脚…疼不疼…”就这一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瞬间在陈锋胸腔里掀起滔天巨浪,撞得他眼眶发热,几欲落泪。
都这种时候了,孩子最先关心的,竟然是他的脚疼不疼!
前世他到底有多么混账,才会忽视如此珍贵的孩子!
“不疼!”
陈锋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哽咽的颤音,“爸爸是超人,超人怎么会疼!
朵朵乖,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他不再说话,将所有力气都灌注到双腿上,奔跑的速度竟然又快了几分。
血脚印在身后蜿蜒,成为他此刻决绝意志最残酷也最首接的证明。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
有人看到他浑身湿透、赤脚狂奔的狼狈模样,下意识地躲开。
有人认出他是附近有名的“二流子”陈锋,脸上露出鄙夷和看好戏的神情。
“啧,这陈锋又搞什么鬼?”
“怀里抱的是他闺女吧?
造孽哦…跑那么急,别是又惹了什么祸事吧?”
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陈锋背上,但他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怀里的女儿和前方的目标。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卫生院那个老医生,虽然脾气古怪,但医术尚可,处理朵朵目前的状况应该没问题。
关键是医药费…冲过最后一个拐角,那个挂着白色木牌、漆面斑驳的卫生院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希望就在眼前!
陈锋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几个大步冲上卫生院门口的台阶,几乎是撞开了那扇虚掩着的、掉了漆的绿色木门。
“医生!
医生!
快!
救我女儿!!”
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霉味的走廊里回荡。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确良衬衫、戴着眼镜的老医生闻声从里间探出头,看到他这副模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大呼小叫的!”
老医生语气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但当他的目光落到陈锋怀里脸色青白、昏迷不醒的朵朵身上时,神色瞬间变得严肃,“快!
抱进来!
放到处置床上!”
陈锋依言冲进处置室,小心翼翼地将朵朵放在铺着白色床单、有些硬邦邦的床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置一件稀世珍宝。
老医生立刻上前,翻开朵朵的眼皮检查,又俯身听她的心跳和呼吸。
“溺水?
怎么回事?”
老医生一边快速检查,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语气急促。
“是…是我不小心…她掉河里了…”陈锋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地解释,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女儿,“我刚把她捞上来,做了…做了心肺复苏…”老医生检查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瞥了陈锋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男人还懂这个。
但他没再多问,迅速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听诊器等器械。
“肺部有杂音,需要立刻吸氧,消炎,观察是否引发吸入性肺炎!”
老医生语速飞快地做出判断,然后转向陈锋,伸出手,语气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先去交费,三十块。
没钱没法用药。”
三十块!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锋心上。
他看着医生那只布满皱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还在微微颤抖的口袋,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他重生归来,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先知的信息,本以为能扭转一切,却没想到,第一个横亘在眼前的难题,竟是如此现实而冰冷——身无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