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乱葬岗捡到小二时,他浑身是血却穿着锦袍。我捏着他下巴说:“跟我种田,
保你吃香喝辣。”他失忆了,帮我挑水施肥,晚上却对着月亮行礼。
直到县令带兵包围我家:“殿下,陛下病重,请速回宫!
”小二突然挡在我身前:“孤要带太子妃一同还朝。
”我腿一软:“你昨天还偷我红薯呢装什么皇亲国戚!”泥点子混着汗,顺着下巴颏往下淌,
林晚霜抹一把脸,留了道泥印子,手里的锄头抡得虎虎生风,嘴里也没闲着:“小二!
磨蹭什么呢?垄还没开完,天都要黑了!”被她吼的人正蹲在田埂上,
跟一簇顽强的野草较劲。闻言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好看的脸,即使穿着打补丁的粗布短打,
额角还有一道未愈的浅疤,也难掩那份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清贵。他“哦”了一声,手下用力,
野草连根拔起,动作间依稀能看出某种不合时宜的优雅。这里是林家村最偏僻的一角,
靠着乱葬岗,平日里鬼都不多来一只。三个月前,
林晚霜就是在这儿把只剩一口气的他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当时他浑身是血,
那身破烂不堪的料子却滑溜得她从来没摸过。林晚霜捏着他下巴左右看看,
啧了一声:“长得倒挺俊,跟我回去种田,保管你吃香喝辣!”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
人捡回来了,高烧几天,命是保住了,前事尽忘,连自己叫啥都不知道。
林晚霜看他排行老二她瞎猜的,就“小二”、“小二”地叫开了。小二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锄头,闷声不响地开始干活。他学东西极快,
起初连锄头都拿不稳,现在地翻得比村里老把式也不差啥了。就是有点怪癖。比如现在,
日头彻底沉下去,一轮硕大的月亮挂上东边天。小二放下锄头,走到院角那口老水井边,
掬起一捧清水,仔仔细细地净了手,甚至还理了理本就不算乱的衣襟,然后面朝北方,
那个大概是京城的方向,肃容,拱手,弯腰,行了一个林晚霜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却又莫名透着庄重的礼。“喂,又拜月亮呢?月亮娘娘能帮你把明天的水挑了还是肥施了?
”林晚霜靠在门框上,啃着一个水萝卜,嘎嘣脆。小二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
脸上那点肃穆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丝属于“小二”的茫然和无奈。他走回来,
夜色掩住了他耳根一抹极淡的红。“没……就是觉得,该这么做。”“德行!
”林晚霜把剩下半个萝卜塞他手里,“吃饭!”饭桌上是清粥,窝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林晚霜扒拉着粥,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明天赶集,我把那批药材背去卖了,要是价钱好,
给你扯块新布做衣裳!”小二拿着窝头的手顿了顿,没说话。林晚霜当他不好意思,
用筷子敲敲他碗边:“瞧你身上这破布,当初捡你时那身虽然烂了,料子可是顶好的,
可惜了……哎,我说,你以前该不会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吧?”小二垂下眼睫,
盯着粥碗里自己的倒影,声音低沉:“不记得了。”“就知道你不记得。”林晚霜浑不在意,
兴冲冲计划着,“卖了钱,再买半斤猪油,炼了油,油渣咱们包白菜包子吃,香掉舌头!
”她描绘的烟火气十足的未来,让小二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弛下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夜里,林晚霜睡得不沉,隐约听见隔壁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披衣起来,
透过门缝瞧见小二站在他那张硬板床边,对着窗外漏进的月光,手里比划着几个奇怪的手势,
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极低,听不真切,但那姿态,绝非一个寻常农夫。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小二”,恐怕真不简单。第二天集上,药材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林晚霜揣着铜钱,心里盘算着给小二买布,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刚出集市不远,
就觉出不对劲。身后似乎总有人跟着,回头去看,又只见几个寻常路人。她心里发毛,
加快脚步往家赶。离那小破院还有百来步,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院门外,
黑压压围着一群人!不是村里那些看热闹的闲汉,
而是一个个顶盔贯甲、手持明晃晃长刀的兵士!盔甲在偏西的日头下闪着冷硬的光,
杀气腾腾。村民们远远躲着,指指点点,没一个敢靠近。林晚霜脑子“嗡”的一声,
第一个念头就是小二出事了!是不是他仇家找上门了?她白着脸,刚要冲过去,
胳膊被人一把拽住。回头一看,是气喘吁吁跑来的邻居张婶。“霜丫头!可算找到你了!
你家、你家出大事了!来了好多官爷!说是找、找什么‘殿下’?”殿下?林晚霜懵了。
她挣开张婶,跌跌撞撞挤开人群。只见她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前,
本县那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胖县令,此刻正撅着***,朝着院内方向,跪得结结实实,
官帽都歪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微臣……微臣恭迎太子殿下!陛下……陛下病重,
危在旦夕,朝局动荡,请殿下速、速速回宫主持大局啊!”太子?殿下?回宫?
林晚霜只觉得这几个字像天雷,劈得她魂飞魄散。
她顺着县令跪拜的方向看去——那个穿着带补丁粗布衣服,脚上沾着泥巴,
三个时辰前还跟她一起啃窝头、商量买布做新衣的小二,此刻就站在院子中央。他背对着她,
身姿却不再是那个帮她挑水施肥、偶尔还会被她吼得缩脖子的小二。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挺拔如松,渊渟岳峙,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万人中央。
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都是跟着县令来的官吏和兵士头目,连大气都不敢喘。一片死寂里,
是小二先开了口。声音也不复平日里的温和,清冷,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陈县令。”“微臣在!”胖县令把脑袋埋得更低了。“孤,
”他只说了一个字,这个自称就让林晚霜腿肚子一软,“在此养伤期间,
多蒙林晚霜姑娘舍命相救,悉心照料。”他顿了顿,微微侧过头,
目光似乎扫过了僵在人群前的林晚霜,但又好像没有。他重新看向县令,声音不高,
却字字清晰,传遍全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孤,要带她一同还朝。”他略一停顿,
掷地有声:“册为太子妃。”太……子妃?林晚霜张着嘴,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脑子里一片空白。昨天这人还因为她藏起来的红薯被他翻出来偷吃了,
追着他绕院子跑了三圈!现在,他说要带她去做……太子妃?荒谬!简直荒谬绝伦!
一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怒气,混着巨大的惊吓和一种被彻底欺骗的委屈,猛地冲上了头。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拨开挡在前面的一个兵士,踉跄着冲进院子,指着小二的背影,
声音又尖又利,还带着颤:“你……你放屁!”全场死寂。所有跪着的人头埋得更低了,
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小二,不,当朝太子殿下,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点茫然或温和笑意的眼睛里,
此刻深邃如古井,里面翻涌着林晚霜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歉然,有决绝,
还有一丝……不容抗拒。林晚霜根本顾不上研究他眼神什么意思,气得浑身发抖,
话不过脑子就吼了出来,声音劈了叉:“带你种田!给你饭吃!你昨天还偷我红薯呢!
现在跟这儿装什么皇亲国戚!!”她吼完,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他。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跪在地上的县令身子肉眼可见地开始哆嗦。
被指着鼻子骂“偷红薯”的太子殿下,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有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没有理会她的失态,只是微微抬手。
身后一名穿着暗色劲装、显然是侍卫首领的人立刻上前,躬身听令。
太子目光仍锁在林晚霜脸上,话却是对侍卫说的,声音平静无波:“送林姑娘……不。
”他更正道,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宣告。“送太子妃,去换衣。准备车驾,即刻启程。
”太子,曾经的“小二”,那句“送太子妃去换衣,即刻启程”像一道冰冷的敕令,
砸得林晚霜晕头转向。她还想争辩,还想质问,
甚至想抄起旁边的扫帚把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再打回原形,
可那两个原本跪在地上的侍卫已经起身,动作看似恭敬,
实则不容抗拒地一左一右“扶”住了她。“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小二!
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她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其中一个侍卫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便半请半押地把她往屋里带。
她被塞进了一辆突然出现在院外的、华丽得晃眼的马车里,
连她刚卖药材换来的那点铜钱都没来得及拿。马车内部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
比她家那硬板床不知道舒服多少倍,可林晚霜只觉得如坐针毡。她扒着车窗,
眼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小破院、她开垦的菜地、以及那些噤若寒蝉的村民迅速变小、消失。
马车前后是整齐划一的骑兵队伍,盔甲铿锵,旌旗招展,胖县令和他的手下们跪在尘土里,
连头都不敢抬。而那个罪魁祸首,当朝的太子殿下,骑上了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
就在她马车前方不远。他换上了一身玄色暗纹的锦袍,腰束玉带,背影挺拔孤直,
与这皇家仪仗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半分“小二”的影子。林晚霜气得狠狠捶了一下车壁,
柔软的衬垫吸收了大部分声音,只发出沉闷的一响。前面的身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但没有回头。一路无话,或者说,是林晚霜的单方面沉默。她拒绝吃喝,
拒绝理会任何试图跟她说话的侍女——那些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穿着统一的宫装,
低眉顺眼,动作轻得像猫。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小二”蹲在田埂上笨拙拔草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对着月亮行礼的怪异举止,
一会儿是他偷到红薯后冲她得意挑眉的笑脸,最后,全都定格在他转身那一刻,
那双深不见底、再无温情的眼睛。太子妃?我呸!她林晚霜就是个乡野村姑,父母早亡,
守着几分薄田过活,最大的愿望就是多收几斗粮食,年底能给“小二”和自己都做身新衣裳。
皇宫?那是什么吃人的地方?话本子里都写着呢!天黑时,
队伍在一处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豪华行馆驻跸。林晚霜被侍女们“请”进一个房间,
里面热水、香薰、华丽的衣裙一应俱全。“姑娘,请沐浴更衣。”领头的侍女声音轻柔,
却带着不容置疑。“我不洗!不换!让你们那个什么太子过来见我!”林晚霜梗着脖子,
坐在椅子上不动。侍女们面面相觑,似乎从未遇到过如此“不识抬举”的人。正僵持着,
门被推开,那个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侍女们立刻跪了一地:“殿下。”太子挥了挥手,
她们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烛火跳跃,
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着林晚霜怒气冲冲却难掩苍白的脸。“吃点东西。”他开口,
声音依旧平淡,指了指桌上摆放的精美膳食。“不吃!”林晚霜扭过头,“我怕有毒!
”他沉默了一下,走到桌边,自顾自拿起筷子,在每道菜上都尝了一口,然后放下筷子,
看着她:“没毒。”林晚霜被他这举动噎了一下,火气更旺:“谁要你试!你到底想干什么?
把我弄到那个什么宫里,然后呢?看着我碍眼就把我砍了?还是关起来?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麻烦,当初就该让你烂在乱葬岗!”话说出口,她自己也觉得有些重了,
但正在气头上,也不肯服软。太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种视角让林晚霜非常不适,她猛地站起来,
试图在气势上不输太多,可惜身高差距实在悬殊。“林晚霜,”他叫她的全名,
不再是带着戏谑或无奈的“霜丫头”,也不是刚才宣告般的“太子妃”,“我并非有意欺瞒。
”“失忆是假的?”林晚霜立刻抓住重点,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真的。”他顿了顿,
“起初确实什么都不记得。后来……慢慢想起一些碎片,直到县令前来,才完全确定。
”“所以你就将计就计,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使唤你挑粪种田,
还‘小二’、‘小二’地叫你?”林晚霜声音发颤,觉得无比难堪。“并非将计就计。
”他看着她,烛光在他眼底摇曳,“那三个月,是真的。”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
类似于……怀念的东西?林晚霜怀疑自己听错了。“跟我回宫,保你一世安稳,荣华富贵。
”他继续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不稀罕!”林晚霜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的荣华富贵,你的皇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回家!回我的林家村种我的地!
”“你回不去了。”太子声音微沉,“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跟我走的。留在林家村,
只会给你带来无穷祸患。”林晚霜一愣。她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太子流落民间,
被她所救,这件事本身就可能成为政敌攻击他的把柄,或者有人想杀她灭口。他强行带她走,
或许……也有几分保护的意思?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摁了下去——谁知道这是不是他又一种形式的欺骗和利用?
“那你也不能……”她的气势弱了一些,但依旧不甘心。“册封太子妃,
是唯一能名正言顺将你带在身边,护你周全的方式。”他打断她,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宫中规矩森严,不比林家村自由。但从今往后,
无人再敢欺你、伤你。”他说完,不再看她脸上混杂着愤怒、茫然和一丝恐惧的表情,
转身走向门口。“记住,”在拉开门前,他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
烛光在那完美的轮廓上投下阴影,“从此刻起,你是孤的太子妃。言行举止,关乎国体,
也关乎你的性命。”门被轻轻关上,留下林晚霜一个人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他最后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