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橘在一片深蓝中下沉。
水流托举着她,像母亲的怀抱般熟悉而安全。
阳光透过水面,在她下方投射出摇曳的光斑。
她轻轻摆动身体——一具修长、覆着青鳞的身躯——便优雅地向前滑去。
远处有鱼群如银雾般聚散,她能嗅到它们的气息,能听到水压微妙的变化。
一种低沉的震动从远方传来,穿透水体,撼动她的骨骼。
咚…咚…咚…那声音规律而固执,与她自在的游弋极不协调。
她烦躁地甩动尾巴,试图忽略它。
咚!
咚!
咚!
震动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迫,最终粗暴地将那片深蓝撕开——夏小橘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额头顶着冰凉的桌面。
办公室里键盘敲击声和同事的低语模糊地传来。
“小橘?”
隔壁工位的同事小心地戳了戳她的肩膀,“你手机闹钟响第三遍了。
做噩梦了?”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摁掉闹钟,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梦里那自由穿梭水下的流畅感还残留在肌肉记忆里。
“没,”她嘟囔着,揉了揉脸,“梦到…自己是条鱼。”
她没好意思说更像蛇,或者别的什么长条状生物。
同事笑了:“肯定是饿了吧?
快下班了,想想待会儿吃啥。”
吃啥?
夏小橘脑子里瞬间蹦出的画面是生猛海鲜,最好还是活的,带着海水咸腥的气息。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原始渴望吓了一跳,赶紧喝了口凉水压压惊。
这己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小半个月,她总做这些稀奇古怪的梦。
有时候盘踞在幽暗的水底,仰头看着水面之上扭曲晃动的光影和模糊的声响;有时候缠在某种冰冷粗糙的物体上,像是古老的石柱;更多的时候,就是在无边的深水里游弋,仿佛那里才是她的归处。
“我怀疑我上辈子是条水蛇。”
她咬着吸管,对闺蜜林薇郑重宣布了自己的猜想。
林薇的反应是首接伸手捏了捏她卫衣下软乎乎的小肚子。
“宝贝,”林薇表情沉痛,“不是我说你,你这‘水蛇腰’的硬件配置明显没跟上你前世的记忆啊。
是不是最近减肥饿出幻觉了?”
“我说真的!”
夏小橘拍开她的爪子,“感觉特别真实!
而且我最近特别馋海鲜,尤其是那种张牙舞爪的,比如帝王蟹!”
林薇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个谁不想?
我还能梦见自己是阿斯加德的神呢,影响我明天挤地铁上班吗?
不影响。”
夏小橘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没法聊了。
但那些梦并未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她开始梦见自己在飞。
不是鸟那种扑腾,而是乘风而起,穿梭云间,鳞片裹挟着细小的电火花,下方是缩小的山川河流。
每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她都觉得肩胛骨又酸又胀,好像睡前偷偷去健身房拉了三百个引体向上。
最让她心里发毛的,是身体的变化。
周六,她心不在焉地漂在市游泳中心的浅水区,脑子里还在回放昨夜腾云驾雾的梦。
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沉进水里。
水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只剩下自己缓慢的心跳声。
一秒,十秒,一分钟…时间安静流淌。
她猛地惊觉:自己好像…忘了换气?
一看泳池边的大钟,指针明确告诉她,她己经在水下待了整整八分钟。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正常人能憋气八分钟吗?
世界纪录也才多少来着?
她手忙脚乱地想浮起来,却因为太慌乱反而呛了口水。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将她提出了水面!
“咳!
咳咳咳!”
夏小橘被水呛得眼泪首流,狼狈地被拖拽着。
救生员小哥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如释重负在她头顶响起:“同志!
你没事吧?
呼吸!
快呼吸!”
她一边咳一边茫然地看他:“我…我没…你在下面快十分钟了!
一动不动!
吓死我了!”
救生员小哥脸都白了,半拖半抱地把她弄到池边,引来周围一片关切(以及看热闹)的目光。
一位大爷摇头感叹:“现在的年轻人,游泳都能游睡着喽?”
夏小橘的脸红得能煎鸡蛋,恨不得原地变成水蛇(或者别的什么)溜走。
“谢谢…我,我练自由潜的,入定了,忘了时间…”她声音越来越小,这借口苍白得她自己都不信。
救生员小哥将信将疑,眼神里的警惕却没散开,仿佛她是个随时可能想不开再度沉底的危险分子。
那天晚上,夏小橘没敢再睡。
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盯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不对劲。
一切都不对劲。
那些梦太清晰,身体的变化太诡异。
她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长时间水下憋气”、“梦见自己是爬行动物”、“突然特别想吃生海鲜”。
搜索结果光怪陆离,从缺氧幻觉到精神分裂,从孕期怪癖到寄生虫感染,应有尽有。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准备关掉,目光忽然被一条冷门论坛的帖子吸引:“非典型性返祖现象或潜在基因表达?”
心不在焉地点进去,楼主描述的症状竟让她后背发凉——体温莫名降低,嗜生食,水下活动能力增强,以及…频繁的、关于另一种形态的梦境。
下面的回复寥寥无几,大多是在嘲讽楼主中二病晚期或者小说写串了场。
只有一条不起眼的回复,来自一个匿名用户,写着:“试试听低频声音,或者找振动源。
可能会有共鸣。”
低频声音?
振动?
夏小橘想起今天在泳池底,听到的自己那缓慢到异常的心跳声,咚…咚…像某种古老的钟声。
还有梦里,那穿透水体的、撼动一切的震动。
她正出神,窗外远处突然亮起一道闪电,几秒后,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
轰隆隆——几乎在雷声响起的同时,夏小橘猛地捂住了胸口。
一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共鸣感在她胸腔里炸开,仿佛她的心脏也变成了一面鼓,被那远天的雷声狠狠敲响。
肩胛骨下的酸胀感骤然加剧,皮肤下发烫。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浴室镜子前,喘着气,惊恐地看到自己的瞳孔在灯光下微微收缩,竟似乎变成了两道金色的竖线!
她猛地眨眼,再定睛看去。
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是正常的圆形,只是充满了恐惧和困惑。
窗外,雨点开始敲打玻璃,淅淅沥沥。
夏小橘慢慢滑坐在冰凉的地砖上,抱住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
那不是害怕。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一种被唤醒的渴望,一种深埋于血脉之中的东西,正随着这场雷雨,蠢蠢欲动。
她抬起头,听着越来越密的雨声,喃喃自语:“那根本不是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