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滚绣坊还浸在晨雾里,青石板路被夜雨润得发滑,林晚拖着铜轮行李箱走过 “船场桥” 时,轮轴碾过石板缝的声响,在叶圣陶故居旁的老巷里格外清晰。
“玉绣阁” 的木门虚掩着,铜门环上的绿锈蹭在指尖发涩,推开门的瞬间,樟木箱的陈味混着老丝线的淡香涌来,呛得她偏头咳嗽 —— 阳光从破损的窗棂斜切进来,照亮了屋中央蒙着蓝布的竹绷,竹节处的指痕是奶奶苏玉珍西十年绣活磨出来的,深得能卡住丝线。
“哟,林大设计师终于肯从上海回来了?”
赵磊的声音从隔壁 “现代绣品店” 飘过来,他手里卷着块机器绣的牡丹图,鳄鱼皮皮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三年前他想拜奶奶学苏绣被拒,转头就开了这家店,用三块钱成本的机器绣卖三十,把附近的手工绣生意抢得精光。
“我还以为玉绣阁早该拆了当杂物间,” 他凑到门口,指甲划过硬挺的机器绣面,“你看这针脚多齐,比你奶奶那老花眼绣的强十倍。”
林晚攥紧行李箱拉杆,指节泛白。
去年奶奶病重,赵磊曾出价五万买 “玉绣阁” 的招牌,被奶奶用拐杖赶出去时,还撂下 “老东西守着破手艺等死” 的狠话。
她弯腰擦柜台,指尖触到木纹里的刻痕 —— 那是她十岁学绣时,奶奶帮她刻的 “入门标记”,从平针绣到乱针绣,每个阶段的进步都嵌在木头里,像藏着时光的密码。
“机器绣没有灵魂。”
林晚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她转身从柜台最里层捧出紫檀木盒,那是奶奶临终前攥在手里的物件,半幅清代《百鸟朝凤图》残绣躺在锦缎上,绢布泛黄但凤羽依旧鲜活,奶奶用十六股劈丝绣的羽毛,根根能看出光影流动。
赵磊嗤笑出声,伸手就要碰木盒:“灵魂能当饭吃?
你奶奶就是被这破玩意儿拖垮的,最后连医药费都凑不齐……滚。”
林晚抓起柜台上的竹线轴,狠狠砸在赵磊脚边。
线轴滚到巷口,撞在老槐树上,惊飞了筑巢的燕子 —— 那棵槐树是奶奶亲手栽的,现在正抽出新芽,恍惚间她像看见奶奶坐在树下绣活,阳光落在银发上,丝线在绢布上织出凤鸟的尾羽。
赵磊跳着躲开,脸色铁青:“给脸不要脸!
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他摔门回店时,故意撞了下 “玉绣阁” 的门框,铜铃叮当作响,像在嘲笑这摇摇欲坠的绣坊。
林晚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手机震动起来,是前公司 HR 的消息,问她是否愿意回去做服装设计,条件是签署 “自愿放弃原创声明”。
半年前,她设计的苏绣元素礼服被总监冒名顶替,她据理力争,反而被贴上 “不服从管理” 的标签辞退。
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她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的话:“晚晚,别让针脚断了。”
不知坐了多久,林晚打开紫檀木盒,阳光突然照在残绣上,凤鸟左翼处竟透出银线的光泽。
她凑近细看,那些银线细得像发丝,藏在绛红凤羽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 奶奶曾说过,苏绣里有种 “暗纹绣”,要用特殊丝线在特定光线下才能显形,常用来绣隐秘图案。
手机又响了,是市博物馆的张馆长:“晚晚,你奶奶生前接了修复民国苏绣手帕的订单,定金都收了,现在她走了……订单我接。”
林晚摩挲着残绣上的银线,突然有了主意。
她打开奶奶的旧工具箱,里面的绣针从细如发丝的 “1 号针” 到粗针排得整齐,牛角刮板边缘磨圆,最底层压着本泛黄的绣活日记,第一页写着:“苏绣用料,丝必选桑蚕丝,布须是绩溪绢,针要锋利且韧,三者缺一不可。”
她翻到 “手帕修复” 那页,奶奶记着:“民国手帕为平针绣,丝线褪色严重,需先加固绢布,再用同色系丝线补绣,补绣针脚需与原绣一致。”
打开博物馆送来的包裹,米白色绢帕上的腊梅花瓣褪色大半,边角还有两处破损。
林晚按照日记里的方法,用放大镜观察原绣针脚 —— 两毫米一针,标准的平针绣。
她拿出蚕丝线尝试 “劈丝”,这是苏绣的基础,要把一根丝线分成三股。
可手指总不听使唤,刚劈好就断,反复十几次,指尖被丝线勒出红痕,还被绣针扎破,血珠滴在绢帕上晕开暗红。
“急什么?
劈丝要先润手。”
李婶端着红糖姜茶走进来,她是奶奶的老徒弟,手指关节因常年绣活变形。
李婶拿起丝线,左手捏线头,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捻,丝线像听话的孩子分成三股:“你奶奶教我时,我练了一个月才熟练,血泡破了又长。”
林晚跟着练习,终于成功劈出三股线。
李婶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奶奶走前还说,你在上海做设计,能让更多人知道苏绣的好……” 她瞥见紫檀木盒里的残绣,突然睁大眼睛,“这是《百鸟朝凤图》?
当年沈家的缂丝锦盒上,就有这样的银缕纹!”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再看残绣上的银线,果然像个锦盒的轮廓。
这时手机弹出本地推送,赵磊在视频里说 “手工苏绣是智商税”,还说 “玉绣阁老板卷钱跑了”。
林晚突然抓起手机,架在柜台上点开首播:“大家好,我是玉绣阁林晚,今天给大家看手工苏绣的针脚。”
首播间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发 “卖货的吧”,林晚没辩解,拿起奶奶的老竹绷固定绢帕,穿针补绣腊梅花苞。
阳光落在她手上,针脚慢慢铺满绢布,弹幕渐渐变了:“这针脚好齐老绷子好有年代感”。
就在这时,一条匿名弹幕飘过:“想知道残绣的秘密,去城西老染坊找‘靛蓝’。”
林晚的手顿住,绣针悬在绢帕上方,阳光照在残绣上,银线暗纹愈发清晰,像一道等待被解开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