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帝国的晨光分三种:皇城里的金色、权贵区的银色,还有市井的灰色。
而豆子·皮卡林,属于第三种。
太阳刚刚挑起东边的屋脊,灰扑扑的巷道便活泛起来。
豆子抱着一筐还热乎的麦饼,猫着腰溜进鲸鱼巷尾。
他穿行在人群中,脚下是歪斜的青石板,耳边全是卖力的叫卖和热烈的抱怨。
“快给我让让,小皮卡又送饼来了!”
诺拉清脆的嗓音从前方传来。
她瘦小灵巧,总爱占在巷口凭嘴皮吃饭。
这会儿朝豆子挥着手,“快点啊,老温婆的肚子比我馋两倍呢!”
两只狗在垃圾堆旁大战,街边醉鬼还没醒,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探头觑向豆子的竹筐。
豆子故意提得高高的,给了对面那个瞪眼的老七一个鬼脸。
“馋?
还不是因为你昨日拿了两个跑账的葱花卷!”
豆子瞪她一眼,把一只黑皮麦饼往诺拉怀里一塞,“嘴快说有用话,要不要今早的消息?”
诺拉抓了饼不客气地咬下一大口。
她一边嚼一边眨巴眼睛,“要。
昨晚上护城河那边又死人了,警队全都呼呼大睡,偏偏凌晨西点半又来神秘哨响——城东的生意都怪紧张,新来的外地人不少。”
豆子耸肩。
消息这种东西,市井里谁都缺,但说了就落俗。
何况他现在最紧张的,是兜里只剩三文的铜钱,和巷子对面催账的胖掌柜。
“大新闻你不听,小消息你又爱抠。”
诺拉噘嘴,“不就是护城河水又脏了嘛。”
“我是心疼这城的牛羊,终有一日都要变成臭水里的腌骨头。”
豆子装作深沉,伸手揉了揉诺拉的帽檐,“你别溜得太远,昨夜西门巡逻比往常多了一倍,小心别被捉。”
“老古斯塔夫又带队啦?”
诺拉一脸关心假正经,“禁卫队长吃面吃到三更,估计肚子撑得站不首。”
她抖抖肩,灵巧地踮脚与豆子并肩,“对了,你娘怎么样?”
豆子嘴角抽了抽,哪怕市井里什么都能当玩笑,这位破落小混混也不愿太多提及家里的重话。
他只是耸耸肩,“还是老样子。
要靠这城活人的小聪明,不能糟蹋我那份乐观,对吧?”
“讲真,皮卡,你要是再聪明点,我们就能吃上银制的麦饼啦!”
诺拉大笑,吐出一撮麦壳。
他们俩顺着巷尾小跑,闪躲着今日起得太早的女人们和拎着扫把驱赶鸡鸭的小贩。
豆子看见晨光被层层屋檐塞扁,像一条挤不进市井的金蛇。
城中巨人的影子高高笼罩:远处皇城金殿的尖顶,反倒在这儿成了猎人眼里的网。
街口忽然一声刺耳哨响,豆子下意识往身后一缩:“喂,诺拉,今儿这哨比平时急,禁卫又要抓扒户啦?”
“可能是没抢着早市热汤面,心肠辣了。”
诺拉哈哈笑,灿烂像块野地里的大蒜叶。
巷口人群立刻哄闹,几个小摊贩把摊布一卷,脚步熟练得像天天操练的猫头鹰。
禁卫队军靴的落地声,从城门方向传来。
这时候该溜的溜,该藏的藏——只有豆子跟诺拉,总觉得这些阵仗顶多就是新来的小队长想在老古斯塔夫面前立点威。
豆子拖着诺拉快溜到墙根。
正好撞见苍头老温婆——头发乱作一团,手里连啃剩的饼皮都舍不得丢。
她朝豆子眯眼,“小皮卡,今儿麦饼真软,是不是偷着加了鸡蛋?”
“加的是太阳血!”
豆子一笑,“瞧瞧,温婆,别光盯着咱这些老样子,回头老天爷要下金雨,没我们这等市井德行,可没人笑出声。”
温婆咧嘴,捡起地上掉的一颗葱花塞进嘴角。
禁卫队的人脚步越来越近,街面像被风刮过一遍。
士兵军容不齐,只有最前头那位——壮汉,铁盔压得额头发青,正是古斯塔夫·雷恩。
他一眼望见豆子和诺拉,反倒朝他们扬手。
“皮卡小子,又起得比太阳早啊?”
古斯塔夫嗓音粗壮,脚下的军靴踩碎夜露,“不勤快点儿,你娘可要饿肚子了!”
“多谢古队长关心。
只要城门还开着,皮卡饿不死。”
豆子双手抱拳,故作老成。
古斯塔夫欲言又止,瞄一眼身后混混眼神的诺拉,几乎笑场。
他低声同豆子说:“今晨皇城西角失了点东西,城里堵口紧些。
你们这些‘小蜂鸟’,别乱撞枪口。
若有外人问路,麻烦小心点,别被当替死鬼。”
说完他扭头率队而去,路面又恢复热闹。
诺拉抱着刚抢来的烤栗子,往豆子怀里一塞,“旧规矩,他说的事儿,明天八成全城人都知道。
皮卡,你敢赌这次丢的是什么?”
“皇城能丢啥?
丢了金宝贵器,禁卫队还不全城抓耗子。
说不定又是某位大人不小心把宠物老鹰弄飞了。”
正说笑,巷尾突然来了个生面孔。
那人身形高挑,帽檐压得低低,身上却穿着廉价的青布裙衣,动作一板一眼,与市井人天生的油滑格格不入。
豆子和诺拉同时住口,带着老狐疑的表情打量。
女子停在他们面前,目光微蔑一瞥,声音低冷:“二位,可否借问东城仪鸢坊怎么走?”
这一问,街头顿时安静了半拍。
豆子敢断定,这不是本地口音——字正腔圆,语气带着点命令。
诺拉鼻子哼了一声,学着正经模样回答:“这位姐姐,仪鸢坊离此远得很,可得小心路上的赖皮狗。”
女子冷冷一挑眉,眸底似云微荡。
她不像街头来讨巧的别地人,更像躲避什么的贵族。
豆子却一乐,凑到她跟前低声道:“姐姐第一次来帝都?
小心别丢了腰包——这儿的耗子比人都精。”
女子一怔,两只修长的手己不自觉护住腰带,面上浮出一抹扭捏,“我自会小心。”
诺拉眨眨眼,凑在豆子耳边:“大鱼。”
“谁大鱼不重要,”豆子回嘴只动嘴皮,“关键是她跑得快不快。”
这时一道斜阳穿庭而过,门洞里头正好露出古斯塔夫队巡查后的背影。
屋顶的鸽群扑簌飞起,激起一地晨雾。
一切喧嚣,又归入安静。
豆子拍拍手上的麦屑,笑着看了身旁的诺拉一眼。
今天的帝都好像格外热闹,而他们还只是热闹里最微小的风波。
就在这风波中心,那位陌生女子正低头理着衣裙,眼神却悄然透出警觉。
街头市井、禁卫铁血,和不请自来的异乡“贵人”,都在晨曦之下悄然交汇。
市井的空气里,混杂着面皮、汗水和谎言的味道。
豆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可他只是耸耸肩,把下一个动作留给未知的城门和街头。
他和诺拉继续穿行在狭窄曲折的小巷,晨光己升过屋脊,一切看起来还是老样子,谁也无法预料,这一天会翻起怎样的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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