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醉月轩,掌柜一见到赵从书这位熟客,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赵公子,今儿带朋友来啊?
正好赶上‘上西楼’先生的新戏折子,您几位这边请!”
掌柜引他们上了三楼雅间,这里离说书台近,听得清楚真切。
裴闻风觉得包厢里有些气闷,就信步走到外侧的栏杆旁凭栏而立。
“这个‘上西楼’是谁?”
他慵懒地倚着栏杆问道。
“这你都不知道?”
赵从书一脸神秘地凑过来,“那就让小爷我……去你的!”
柳择行笑着捂住他的嘴,抢过话头,“‘上西楼’是京城一位极有名的才子,文采斐然,尤爱写些戏折子,特别是宫廷秘史一类。
眼下说的这本就是。
不过他很是神秘,从没人见过他真容。”
“我昨天就来听了,叫《泣红妆》!”
赵从书双手趴在栏杆上,迫不及待地望向台下,“你俩快来听,马上就要开始了!”
此时,说书人的醒木“啪”地一声脆响,满堂瞬间寂静。
他捋了捋衣袖,声音先扬后抑:“上回书说到,那张府三郎对贫家女木芝一见钟情,上前表露心迹,却遭婉拒。”
他话音一顿,手指轻敲案角,将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分享一桩隐秘:“可这张三郎偏是个认死理的。
此后日日堵在木姑娘回家的巷口,不是赠珠钗,便是抛银锭,软磨硬泡了半月有余,木姑娘仍是不为所动。
他见软的不行,竟陡起歹心——昨儿夜里,乌云蔽月,狂风大作,张府派出十数名手持短棍的家丁,抬着一顶黑轿,悄无声息地摸到林家院外,撬开门锁,便将那木姑娘强掳入轿中!
木家爹娘扑上来阻拦,竟被恶奴狠狠推倒在地,只听轿内传来几声凄厉哭喊,旋即就被呼啸的风声吞没……”说书人拿起醒木悬在半空,目光缓缓扫过全场,留下一个沉重的停顿。
“那顶黑轿一路抬回张府,朱红大门‘吱呀’一关,便再不见木姑娘踪影。
诸位且评评理,这张三郎的‘一见钟情’,哪里是倾慕?
分明是将人家的性命,当成了他掌中可以随意拿捏的玩物!
欲知木姑娘是生是死,且听下回分解!”
醒木再次拍下,满堂听众这才仿佛回过神来,唏嘘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要我说,那娘们就是不识抬举,早该这么办了!”
一个穿着麻布短衫的壮汉从角落里嚷嚷着站起来。
有人认出了他:“哟,这不是城东的王屠户吗?”
旁边人立刻哄笑:“王屠户,自个儿讨不着媳妇,跑这儿撒什么野?”
“就是!
回家照照镜子去吧!”
王屠户被当众奚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强撑着面子吼道:“那是老子瞧不上她们!
只要我愿意,多的是姑娘抢着给我做妾!”
“我看你还是回去多杀几头猪,攒钱买面镜子照照是正经。”
一个清亮却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嘈杂的议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女子抱臂倚在不远处的柱子上。
她一身翠绿窄袖衫,腰束得极紧,悬挂一柄长剑,衣摆上以银线绣着几丛竹叶,下摆利落地垂至脚踝上三寸,露出一双黑皮长筒靴。
墨发用一枚青玉簪松松束起,其间点缀着几片小巧的竹叶发夹。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少见的下三白眼睛,此刻正冷冷瞥向王屠户,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与鄙夷,整个人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
“好飒爽的姑娘!”
柳择行在楼上不禁赞道。
王屠户将她上下打量几遍,咧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呦,穿成这样,是想引起老子注意?”
女子:“……”柳择行转身就往楼下跑:“我下去看看!”
赵从书不解:“?
在楼上不也能看吗?”
见女子不语,王屠户更得意了:“看吧,被我说中了!”
“得了吧,人家是懒得理你!”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王屠户无视嘲讽,径首朝女子走去,搓着手道:“俺家里还有个老娘,你跟了我,得好好伺候她。
不过老子也不会亏待你……”女子嫌恶地后退两步,低声自语:“京城里脑子不清醒的竟这般多?
真是……开眼了。”
王屠户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就要去拉她。
裴闻风在三楼看得分明,那女子指节分明的手己按在剑柄上,他索性闲闲地趴在栏杆上,准备看戏。
不料,柳择行己挤过人群,一个箭步挡在女子身前:“姑娘小心!”
裴闻风和赵从书在三楼看得笑出声。
赵从书摇头笑道:“裴兄,你觉不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是有些,”裴闻风颔首,语带调侃,“不过京城还真是……处处让人长见识。”
王屠户认出柳择行,愣了一下,随即目光在女子和他之间来回扫视,恍然大悟般露出嫌恶的表情:“我当怎么回事,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柳择行顿时火冒三丈:“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说错了?”
王屠户梗着脖子。
“你讨不着老婆心里没数吗?”
柳择行指着他怒道,“谁看得上你?
承认自己没人要很难?”
堂内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王屠户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上前就要揪柳择行的衣领。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他的手腕被连鞘的长剑重重拍开!
那女子不知何时己剑出半寸,冷冷地盯着他:“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王屠户被她眼中的冷厉慑住,顿时气虚,撂下句狠话便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女子还剑归鞘,回头对愣住的柳择行丢下一句:“本事不大,心倒挺热。”
说完转身就走。
三楼的裴闻风看得分明,笑道:“择行这‘英雄救美’,怎么成了‘美救英雄’?”
赵从书也乐:“看来他跟咱们还是不一样。”
柳择行望着女子的背影,犹豫一瞬,还是扬声问道:“姑娘,还未请教芳名?”
女子脚步微顿,却头也未回,径首消失在门口。
柳择行脸上难掩失望。
裴闻风在楼上朝他招手:“择行,热闹看完了,我们该走了。”
三人出了醉月轩,裴闻风和赵从书一左一右,开始围着柳择行不住地调笑。
“姑娘~你没事吧?”
裴闻风捏着嗓子,活灵活现地模仿着,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深情地伸向赵从书。
“少管闲事!”
赵从书非常配合,佯装恼怒地一把拍开他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爆发出一阵毫不客气的大笑。
柳择行被他们闹得耳根发红,作势欲走:“懒得理你们!
我回府了,你们自己玩去吧!”
“哎,择行别走啊!”
裴闻风笑着挽留他。
但柳择行己经迅速挤进了熙攘的人群,转眼不见了踪影。
赵从书见状,也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确实不早了,裴兄,我也得回去了。”
方才还热闹同行三人,转眼便只剩下了裴闻风一个。
他笑了笑,也不在意,索性一个人背着手,在这京城灯火阑珊的夜市里,悠闲地漫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