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哭声最终还是渐渐止住了,化作小声的抽噎,不是因为得到了安抚,而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恐惧。
陈默那句“吵得人头疼”和冰冷的眼神,像一块寒冰,瞬间冻住了她所有的委屈。
林晚抱着女儿,感觉那颗小小的心脏在自己怀里剧烈地跳动,又慢慢归于一种令人心疼的、过分的安静。
她沉默地抱着妞妞去卫生间,用温水轻轻擦拭那张哭花的小脸。
镜子里,母女俩的脸色一样的苍白,眼神里带着相似的、怯怯的神情。
“妈妈,”妞妞的声音细若蚊蚋,“爸爸是不是生气了?”
林晚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避重就轻地安慰:“没有,妞妞乖,爸爸只是……工作累了。”
她抱着女儿回到客厅时,蛋糕己经被切开了。
带着最大草莓的那一块,自然无比地放在了晓峰面前。
妞妞只分到边缘一小块,光秃秃的,连一点装饰的奶油花都没有。
林晚看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那块蛋糕拿到妞妞面前。
饭后,张桂芬一边给晓峰擦嘴,一边像是随口提起,目光却锐利地扫向林晚:“晚晚,下周末你舅舅带晓峰去那个新开的儿童科技馆,听说门票不便宜。
你当姑姑的,总得表示一下。”
林晚的心微微一紧,端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也不用多,”张桂芬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你就给晓峰两千块钱吧,当是赞助他长见识。
你舅舅家条件一般,养个男孩负担重,我们不多帮衬着点,像什么话?”
两千块!
林晚的呼吸窒住了。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上周,她鼓起勇气对陈默说,想给妞妞买那件打折后二百九的羽绒服。
陈默当时从书页上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小孩子身体长得快,去年的衣服又不是不能穿。
林晚,家里开销大,不要总是想着这些不必要的花费。”
最后,他给她转了二十块钱,让她“买点明天吃的菜”。
二十块与两千块。
这巨大的、荒谬的对比,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自己不该答应,那是两千块啊!
是陈默严格管控的家庭开支里一笔不小的数目,更是她低声下气才能要来的一点家用里,绝不可能存在的额外支出。
她张了张嘴,想拒绝,想说“妞妞也需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敢。
她怕母亲那句“白眼狼”、“不孝顺”,更怕陈默随之而来的、冰冷的审视和“不懂事”、“不会持家”的指责。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看手机的陈默,忽然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明显的嘲讽,像一根针,刺破了略显尴尬的寂静。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张桂芬,最终落在林晚身上,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妈,您这个要求,有点难为人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和林晚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养孩子,量力而行就好。
更何况,”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正窝在林晚怀里,怯生生玩着自己手指的妞妞,继续说道:“我们自己的孩子,也还没到能随便去科技馆、买昂贵玩具的地步。
林晚,你说是不是?”
一瞬间,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矛头,都调转向了林晚。
张桂芬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不敢首接怼陈默,便把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到女儿身上:“林晚!
是不是你平时在陈默面前说什么了?
啊?
我们林家把你养这么大,现在让你帮衬一下你侄子,你就这么为难?
两千块很多吗?
你嫁到这么好的人家,连这点主都做不了?”
“我不是……我没有……”林晚慌乱地摇头,脸色煞白,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陈默把她推到了前面,承受她母亲的怒火;而母亲则把对陈默不敢发泄的不满,全都转嫁给她。
她成了夹在中间的受气包,两头不讨好。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徒劳地试图解释,声音微弱。
“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桂芬咄咄逼人,“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心里根本没有娘家!
没有你侄子!
我们老了还能指望谁?”
陈默不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手机,仿佛眼前的争吵与他无关,又仿佛很满意眼前这个局面——看,这就是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娘家,而你需要依靠的,只有我。
巨大的委屈和压力让林晚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争辩下去了,否则只会引来更多的指责和难堪。
“……我知道了。”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我想想办法。”
这句话,等同于默认和屈服。
张桂芬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这才对”、“一家人要互相帮衬”的话。
陈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微小的、满意的弧度。
他喜欢这种掌控感,喜欢看到林晚离不开他、必须仰他鼻息的样子。
那天晚上,客人们终于走了。
林晚一个人在厨房里洗碗,水流哗哗,她却感觉那冰冷的水像是流进了自己的心里。
她想起母亲刻薄的指责,想起陈默那轻描淡写却将她置于火堆上的话,想起妞妞那怯懦的眼神,想起那件二百九的羽绒服和遥不可及的两千块……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包裹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
她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话语权。
她就像一只被缠在蛛网上的飞虫,任何挣扎,都只会让那黏腻的丝线缠得更紧。
她害怕。
害怕失去这看似完整、实则冰冷的家,害怕成为母亲口中“不孝顺”的女儿,害怕让妞妞失去父亲(尽管这个父亲形同虚设),更害怕……离开这个家,她根本没有能力生存下去。
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比这个冰冷的家更可怕。
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滴一滴砸落在满是油污的洗水池里,无声无息。
那根绞索,似乎又收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