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测中心的环形巨幕上，代表全球情绪稳定指数的“和谐曲线”，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又一次毫无征兆地跌穿了红色警戒线。
“第七区，强度7.3级，‘悲伤’属性。”
助理的声音干涩，仿佛声带正在碎裂。
林澈没有回头。
他能“听”到——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骨髓深处一种冰冷的悸动。
七百公里外，那座因资源枯竭而被遗弃的工业城市里，一位老人对着亡妻的照片所涌起的、足以淹没整个街区的巨大悲伤，正化作无形的海啸，沿着专线光纤，轰击着他的神经。
这是他在这个 shift 内“消化”的第七次高强度负面情绪。
官方术语叫“情绪疏导”，而他私下称之为“精神便秘”。
……三个小时后，林澈拖着仿佛被掏空的身体，回到了他那位于城市边缘的公寓。
电梯里贴满了“情绪健康，人人有责”的宣传海报，上面印着标准化的微笑。
他靠在冰凉的金属壁上，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半圈，门开了。
然后，他僵在了原地。
客厅里，一切如常。
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感觉”。
不是气味，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结晶化的“宁静”。
像盛夏午后暴雨初歇，像深冬夜晚雪落无声。
这种极致的“宁静”如此浓郁，以至于他过度敏感的精神，像一块干涸的海绵骤然被投入清泉，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呻吟般的喟叹。
他几乎是贪婪地呼吸着。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客厅的茶几上。
那里，放着一杯茶。
一杯他从未见过的，氤氲着奇异柔和光晕的茶。
杯中液体并非寻常的碧绿或棕红，而是一种……他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颜色，仿佛将黎明时最纯净的天光，和深夜海底的幽蓝糅合在了一起，里面还有细碎的、如同星尘般的光点在缓缓沉浮。
没有标签，没有留言。
谁放在这里的？
林澈端起那杯茶，一股难以言喻的安抚感顺着指尖蔓延，让他几乎想要落泪。
长期被各种暴力情绪冲刷的灵魂，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
理智在发出尖锐的警告，但身体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抿了一口。
没有味道。
或者说，他尝到的不是味觉，而是一种“概念”。
是童年某个记不清细节的、安全而温暖的午后；是第一次学会骑车时，耳边呼啸而过的自由的风。
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开始在他体内流转。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
监测手环上，那代表他自身情绪稳定度的数值，原本长期在30%-50%的黄色区间艰难徘徊，此刻，正像发了疯的火箭，飙升、突破——85%... 90%... 95%... 100%！
数值冲顶的瞬间，手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屏幕碎裂，化作一片漆黑。
也就在同一时刻，林澈“看”到了。
不再是透过情绪网络模糊地“感受”，而是真真切切地，用某种新生的“感官”，“看”到了——以他所在的公寓为圆心，无形的波纹荡漾开去。
整座城市，数百万人的情绪光点，像一片浩瀚的、起伏不定的星海，在他“眼前”展开。
喜悦是明快的蓝色，愤怒是刺目的红色，焦虑是浑浊的黄色……它们交织、流动、碰撞。
他甚至能“触碰”到这些光点。
他下意识地，轻轻“拨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代表着邻居夫妻争吵的刺眼红光。
嗡——隔壁传来的怒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略带歉意的沉默。
林澈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了“恐惧”。
他喝下的……究竟是什么？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端，一座能够俯瞰众生的摩天大楼顶端，一个穿着复古中山装、正在修剪盆栽的男人，动作微微一顿。
他面前的一块古朴罗盘上，一枚悬浮的玉针，正发出前所未有的、激烈而清越的嗡鸣，首指城东某个普通小区。
男人抬起眼，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阻隔。
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声自语：“‘心源载体’……终于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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