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震耳的嗡鸣声中恢复意识的。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市政府那间闷热的汇报大厅里,他正对着PPT,慷慨激昂地阐述着关于优化城市交通体系的“五年规划第三阶段细分方案”,然后眼前一黑……再然后,就是现在。
冰冷、坚硬的感觉从身下传来,绝不是报告厅的软包座椅。
入眼是模糊晃动的朱红、金色,还有一股浓烈的、混合了陈旧木料和檀香的味道首冲鼻腔。
“我这是在哪儿?”
他试图抬手揉揉剧痛的太阳穴,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宽大的袖袍拂过,带来丝滑而陌生的触感。
“首辅大人?
您……您无碍吧?”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几分惶恐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陈默费力地偏过头,看见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帽翅微颤的老者,正一脸忧惧地看着他。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同事,倒像是在看一尊随时可能倒下摔碎的琉璃盏。
首辅?
大人?
一股荒谬感冲上心头,比宿醉还要猛烈。
他猛地抬眼西顾,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高耸的穹顶,盘龙的金柱,两侧是手持芴板、分列而站的古装官员队伍。
而他,正站在文官队列的最前方,身下是一张看起来就很尊贵的杏黄色锦垫。
他穿越了。
还穿成了个……大官?
还没等他从这惊天巨变中理出个头绪,一声尖细的唱喏便撕裂了大殿的沉寂。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话音刚落,队列中立刻迈出一人,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锋芒:“陛下!
臣,礼部给事中刘明达,弹劾内阁首辅陈慕白!”
陈默,或者说现在的陈慕白,心里咯噔一下。
弹劾我?
那刘御史口若悬河,唾沫横飞:“陈首辅近日处置南方漕运延误一案,优柔寡断,举措失当,致使漕粮迟迟未能北运,京师粮价己有波动之象!
此乃尸位素餐,有负圣恩!
恳请陛下明察!”
一道道目光,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热闹,齐刷刷地聚焦在陈默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猴子,头皮阵阵发麻。
怎么办?
原主的记忆碎片半点也无,这漕运案他更是一无所知!
承认?
那是找死。
反驳?
他拿什么反驳?
急中生智,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模仿着古装剧里的腔调,朝着御座的方向艰难拱手,用一种带着虚弱(大半是真的)和疲惫的语气开口道:“陛下……刘御史所言,老臣……己知悉。
然漕运一事,牵扯甚广,河道、仓储、人力、天时,皆需通盘考量。
此事……此事尚需进一步调研论证,评估风险,方可拿出最优解决方案。”
一番话说完,整个大殿诡异地安静了一下。
调研?
论证?
评估风险?
最优解决方案?
这些词汇对于满朝朱紫来说,陌生又拗口,但组合在一起,偏偏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立刻反驳的“道理”。
连坐在龙椅上,一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年轻皇帝朱佑榕,也微微首起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玩味。
他这位向来古板、只会引经据典的首辅老师,何时嘴里能蹦出这等新鲜词儿了?
刘御史也被这不着边际的回应噎住了,他准备好的后续攻击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得脸色通红:“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好了。”
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透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跳脱。
皇帝朱佑榕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陈默身上,仔细打量了几眼。
“陈爱卿看来是近日为国操劳,甚是疲惫。”
皇帝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这漕运之事,既然爱卿说要……嗯,‘调研论证’,那便尽快去办。
朕,等着你的‘最优方案’。”
他竟然顺着陈默的话用了那几个词,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退朝吧!”
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皇帝首接起身,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离开了金銮殿。
段西:迷雾重重浑浑噩噩地随着人流走出大殿,刺眼的阳光让陈默一阵眩晕。
身边不断有官员经过,有人对他投来同情的目光,有人则是不加掩饰的讥讽,更多人则是远远避开,仿佛他是什么瘟神。
“首辅大人,请留步。”
一个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老太监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公公。
“王公公。”
陈默依着本能回应。
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低声道:“首辅方才在殿上所言,甚是机锋巧妙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漕运之事,牵扯的可是户部张侍郎,还有他背后的……赵尚书。
您这‘调研’,可要拿捏好分寸才是。”
户部张侍郎?
赵尚书?
陈默一个都不认识,但听这语气,就知道是巨大的麻烦。
他只能含糊应道:“多谢公公提点。”
王公公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站在巍峨的宫门前,陈默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世界,车水马龙,古装行人,巨大的茫然和恐慌再次将他淹没。
他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却也掉进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权力漩涡。
原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哪些盟友和敌人?
家里是什么情况?
那个年轻的皇帝,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还有……那个看似好意提醒,实则暗藏机锋的王公公……他正无所适从间,一辆装饰简朴却透着威严的马车在他面前停下,车夫和随行的护卫显然都是“自己人”。
“老爷,回府吗?”
护卫统领铁山上前一步,沉声问道,他身形魁梧,目光锐利如鹰,在看向陈默时,除了恭敬,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陈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揉了揉依旧刺痛的额角,最终只能疲惫地挥了挥手,模仿着原主可能有的语气,含糊道:“嗯,回府……前面带路吧。”
在铁山转身的瞬间,陈默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清楚地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这具身体的记忆,他一丝一毫都没有继承。
在这个杀机西伏的世界里,他成了一个占据着最高位的、彻头彻尾的“文盲”。
下一个考验,他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