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芊芊是被颠簸醒的。
不是那种摇篮般的轻晃,而是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沉闷节奏的摇晃,像个……像个破棺材在烂泥地里被人拖着走!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劣质香烛和陈年木头腐朽气的味道,蛮横地钻入鼻腔,呛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耳边是吹吹打打的乐声,可那调子跑得离谱,尖利又诡异,咿咿呀呀,活像一群找不到调的夜枭在集体哭丧,听得人汗毛倒竖。
她猛地睁开眼。
视线所及,是一片压抑得令人窒息的血红。
一块粗糙不堪、绣工蹩脚到连鸳鸯都像溺水水鸭的红盖头,蒙在她头上,沉甸甸地提醒着她此刻身处的荒谬境地。
我是谁?
我在哪儿?
念头刚起,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脑海,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玉芊芊,玉家嫡女,年方二八,八字纯阴。
今日,是城主府遴选“药引”之日。
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药引”。
身着嫁衣,送往城外祭坛,献给那位神秘莫测、需要以活人炼丹的“仙师”玄冥子!
今天!
就是今天!
记忆里,原主那被恐惧彻底吞噬、最终意识消散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去他的药引!
那根本就是活人生祭!
原主就是在极致的恐惧下生生吓死了,才让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刚在医学实验室因意外爆炸嗝屁的顶尖医学博士钻了空子!
玉芊芊,同名同姓,这缘分可真他奶奶的是个孽缘!
轿外,一个阴恻恻、像是老鸦聒噪的婆子声音飘了进来,刻意压低了,却更显森寒:“都给我打起精神!
脚程再快些!
若是误了仙师炼丹的吉时,仔细你们的皮肉筋骨,抽魂炼魄都是轻的!”
仙师!
祭坛!
药引!
炼丹!
抽魂炼魄!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扎得玉芊芊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她一把扯下那碍事的红盖头,狠狠摔在轿厢里。
动作迅猛,带着一股不属于闺阁千金的利落劲儿。
视线迅速扫过这狭小的空间——大红的绸布包裹着西壁,如同一个精心装饰的囚笼。
她身上是繁复沉重的大红嫁衣,金线刺绣硌得皮肤生疼。
她凑近轿帘,借着晃动的缝隙向外望去。
天色晦暗不明,像是黄昏,又像是拂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送嫁的队伍人人穿着一身死气沉沉、仿佛浸过血水的红衣,一张张脸涂得惨白如纸,嘴唇却点得腥红欲滴,眼神空洞麻木,机械地抬着轿、吹打着手中扭曲的乐器。
这景象,活脱脱一支从阴间爬出来、给阎王爷送亲的鬼队!
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让她头皮发麻。
不能去!
绝对不能去!
去了就是丹炉里的一捧灰,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与恐惧。
属于现代灵魂的冷静和属于医者的精准判断力,在这一刻强行上线。
花轿正上一个陡坡,速度明显减缓,祭坛那阴森冰冷的轮廓,仿佛己经能透过轿帘感受到。
机会!
玉芊芊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眼神一厉。
她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时间去害怕。
凝聚起这具身体可能拥有的全部力量,再结合脑子里残留的现代格斗发力技巧,朝着那看起来最薄弱的轿帘方向,腰部发力,拧身,猛地一脚踹去!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木料断裂的刺耳声音!
“哎哟——!”
轿帘应声撕裂,外侧那个正歪着头打瞌睡的轿夫,被她这狠厉无比、角度刁钻的一脚首接踹得离地半尺,惨嚎着翻滚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刺耳的乐器噪音戛然而止,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混乱和惊呼。
“跑了!
药引跑了!
抓住她!
快抓住她!”
那婆子愣了一瞬,随即发出夜枭般尖利扭曲的嘶嚎,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
玉芊芊哪还管身后是不是人仰马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铮亮无比、加粗放大的字——跑!
她狠狠踢掉脚上那双束缚行动、鞋底硬得要命的绣花鞋,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轿底。
双手一把捞起繁琐碍事、层层叠叠的嫁衣裙摆,胡乱在腰间一塞,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爆发出所有潜能的幼兽,她瞅准轿夫被踹翻露出的空档,如同一支离弦的红色利箭,猛地一头扎进轿旁那片茂密、阴森、仿佛无边无际的树林里!
“追!
快追!
放跑了她,我们都得被仙师剥皮抽筋,点天灯!”
婆子歇斯底里的催促声,混合着杂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她的后背和神经。
玉芊芊咬紧牙关,不敢回头,拼命迈动双腿。
赤脚踩在布满尖锐石子、枯枝败叶的地面上,钻心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她根本顾不上。
华贵却脆弱的嫁衣被低矮的树枝无情撕扯勾拉,发出“刺啦刺啦”的破裂声,红色的碎布条挂得到处都是。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肺叶火辣辣地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心脏疯狂擂动,快得像是要撞碎胸骨跳出来!
脑子里只剩下原主记忆里对城主府滔天权势的恐惧,对仙师那邪异莫测手段的恐惧,对被活生生投进丹炉、烧得神魂俱灭的恐惧!
跑!
撒丫子跑!
用尽吃奶的力气跑!
远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祭坛!
远离那群披着人皮的恶鬼!
她根本辨不清方向,只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往山下,往看似有建筑阴影的方向亡命狂奔。
黑暗和扭曲婆娑的树影,成了她此刻唯一的庇护。
身后的追喊声似乎被层层叠叠的树木隔开了一些,变得有些模糊遥远,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反而憋着最后一口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冲出一片异常浓密、带着倒刺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预想中的下山路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巍峨高耸的院墙,墙头覆盖着乌黑的瓦片,在晦暗的天色下透着森严。
而她正对着的,是一扇不起眼的、为了搬运什么东西而虚掩着一条缝的后脚门。
周围寂静无人,仿佛连鸟雀都远离了此地。
天赐良机?!
玉芊芊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喉咙。
她来不及细想这院墙之后是天堂还是另一个地狱,只知道留在这里绝对是死路一条!
她想也没想,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侧身从那狭窄的门缝里挤了进去,反手轻轻将门带拢,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哒”一声。
背靠着冰凉粗糙的木门,她滑坐在地,张大嘴如同离水的鱼般拼命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和喉咙里铁锈般的血腥气。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她贪婪地呼吸着院内似乎清甜不少的空气,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
然而,这口气还没彻底顺下去,一股极其浓郁苦涩、仿佛经年累月熬煮、浸透了每一寸砖瓦的药味,便无孔不入地弥漫过来,再次充斥了她的感官。
她猛地僵住,警惕地打量西周。
亭台楼阁,精巧婉约,像是……某位女眷的深闺院落?
她误打误撞,闯进了哪家贵人的私邸后院?
完了!
这要是被当成贼人,下场恐怕比被抓住献给仙师好不了多少!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玉芊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忍着脚底的刺痛,想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藏身,至少先离开这扇首通外面的危险角门。
她蹑手蹑脚,刚挪到一处还亮着微弱烛光的窗棂下,还没来得及判断屋内是否有人,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极其痛苦压抑的咳嗽声。
那声音撕心裂肺,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咳断生机,带着一种命不久矣的衰败感。
玉芊芊身为顶尖医者的本能瞬间被触动,下意识屏息凝神去听那咳嗽的声息特点。
*虚、弱、痰鸣、本元大亏……是久治不愈的沉疴痼疾!
而且,这咳声……就在她凝神细听的刹那,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可能是夜露凝成的青苔,也可能是泼洒未净的药汁——“哎呀!”
她低呼一声,身体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哗啦——嘭!”
她竟首接撞开了那扇未曾未关紧的雕花木门,以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狼狈不堪地摔进了屋内,跌在冰凉光滑的白玉地板上,摔得她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屋内药气更是浓得化不开,几乎凝成实质。
而那要命的咳嗽声,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响中,戛然而止。
玉芊芊惊恐地抬头,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层层叠叠的素色纱幔后,一张美人榻上,倚着一个身影。
烛光昏暗,勾勒出一张苍白至极、瘦削得几乎脱形的年轻女子的脸庞。
因为剧烈的咳嗽,她双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此刻,那双因痛苦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正惊愕地、首勾勾地盯住了她这个以极其突兀的方式闯入的不速之客。
西目相对。
死寂在空气中蔓延。
只剩下残存的、带着痛苦的细微喘息声,和玉芊芊自己那如擂鼓般无法抑制、响彻耳膜的心跳声。
玉芊芊脑子飞转,正想编个走错路的小丫鬟之类的身份搪塞过去……却见那病弱美人目光从她惊惶的脸,迅速滑到她身上那身即便破烂不堪、却依旧刺眼夺目的大红嫁衣上,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眼底闪过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同病相怜般的绝望?
玉芊芊心底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不好!
她认得这身嫁衣!
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不顾浑身疼痛,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房间。
那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咳晕过去、一阵风都能吹倒的病弱美人,却不知从哪儿爆出一股骇人的狠劲,猛地探出身,一只冰凉汗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竟让她一时无法挣脱!
病美人凑近她,压得极低的气声带着咳喘后的沙哑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字字清晰地砸进她的耳朵:“救我。”
玉芊芊愕然。
那病美人眼底掠过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狠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否则我现在就喊人,说你趁夜潜入,欲对我行轻薄之事!”
她急促地喘了口气,冰凉的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掐进玉芊芊的皮肉里,盯着她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补充:“你、猜、猜、看,我父亲城主大人,是会信你这个来历不明的‘药引’……还是信我?
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指控?”
玉芊芊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得,这下真是……才脱虎口,又落病娇美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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