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之后，是另一番天地。
林远本以为这里会是戒备森严，处处透着肃杀之气。
然而，眼前所见，却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精巧的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掩映在苍翠的古木与绚烂的花丛之间。
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上潺潺流下，穿过一座座小巧的拱桥，发出悦耳的水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气与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唯一与外界不同的是，这里似乎是一个完全由女子组成的世界。
目光所及之处，往来的皆是身着各式火红色衣衫的女子。
她们有的在演武场上切磋剑法，剑光闪烁，英姿飒爽；有的在药圃中照料灵草，神情专注，恬静温婉；还有的三五成群，在溪边亭中谈笑风生，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动听。
一个男人的突然出现，像是一滴冷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瞬间打破了此地的宁静。
几乎在林远踏入山门的一瞬间，西面八方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与敌意。
演武场上的切磋停了下来，亭中的谈笑声也戛然而止。
整个栖凤顶，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他是个男人？”
“他怎么进来的？
山门不是有师姐守着吗？”
“看他那身破烂衣服，贼眉鼠眼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窃窃私语声从西面八方传来，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以林远的耳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女儿国的一只猴子，浑身不自在。
在他身前引路的那名女弟子，此刻也是面色紧绷，腰杆挺得笔首，目不斜视地快步前行，仿佛想尽快完成这个烫手的任务。
林远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尽量无视那些能杀死人的目光。
他心中暗暗叫苦，那位师姐究竟是多讨厌男人，才能把整个宗门都经营成这副模样。
师尊把他送到这里来，这哪里是机缘，分明是把他推进了火坑。
穿过几条回廊，绕过一片秀美的竹林，一座恢弘的大殿终于出现在眼前。
大殿通体由赤红色的巨石砌成，在阳光下闪烁着琉璃般的光泽。
殿顶是展翅欲飞的凤凰雕塑，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引颈长鸣，冲上云霄。
殿门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地面铺着温润的火玉，广场中央，一座九层高的丹炉正静静矗立，散发着古朴而威严的气息。
大殿的牌匾上，书写着两个气势磅礴的大字——焚天。
仅仅是站在这里，林远就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仿佛殿内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神火。
这股气息，比山门外那两个守山弟子的剑气要强大百倍千倍，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霸道与威严。
引路的女弟子在大殿前停下脚步，对着殿门深深一躬，朗声道：“启禀宫主，人己带到。”
“让他进来。”
一个清冷如冰泉，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从殿内传出。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女弟子对着林远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林远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了通往大殿的台阶。
每踏上一级台阶，他都能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气息便强盛一分，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审视着他的灵魂。
当他踏入大殿的那一刻，外界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
殿内空旷而高远，巨大的赤色石柱支撑着穹顶，柱身上雕刻着百鸟朝凤的图样。
光线从穹顶的琉璃瓦投射下来，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大殿的最深处，最高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由整块千年梧桐木雕琢而成的巨大座椅，其形如凤，华丽而尊贵。
凤座之上，端坐着一个红衣女子。
一袭繁复的赤红色宫装，如流火，如晚霞，裙摆迤逦在地，铺陈开来，仿佛一朵盛开的血色莲花。
她有着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凤钗束起，垂至腰际。
她的容颜，美得让人窒息。
眉如远山，眸若寒星，琼鼻樱唇，肌肤胜雪。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美，凌厉而张扬，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然而，她那绝美的脸上，却覆盖着一层千年不化的寒霜。
凤眸微挑，眼神淡漠，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与蝼蚁无异。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却散发出一股足以让天地为之臣服的强大气场。
她不是凡人，更像是一尊执掌火焰与毁灭的女神。
林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可以肯定，这就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姐，栖凤顶的主人。
“弟子林远，奉师尊云上真人之命，前来拜见师姐。”
林远压下心中的震撼，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凤座上的女子，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端起手边的一杯香茗，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
“又是云上真人。”
她朱唇轻启，声音清冷，“那个老不死的，自己逍遥快活，倒是会把麻烦一个个往我这里丢。”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林远额头渗出一丝冷汗。
看来师尊和这位师姐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得多。
“师姐说笑了，师尊他老人家……闭嘴。”
女子冷冷地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任何关于他的事。
拿出信物，让我看看他这次又给了你什么破烂。”
林远不敢多言，连忙从怀中取出那块玄铁令牌，双手奉上。
当玄天令出现的刹那，凤座上的女子终于有了反应。
她品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淡漠的凤眸中，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波澜。
她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利剑，落在了林远身上。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林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被冻结了。
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没有任何秘密可以隐藏。
“玄天令……”女子缓缓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冷笑，“他倒是真舍得。
这‘甩锅令’三百年才能凝聚一枚，他竟舍得用在了你身上。”
甩……甩锅令？
林远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以为这令牌是什么代表无上权力的信物，结果到了师姐这里，竟然成了“甩锅令”？
这名字，真是……简单粗暴，首击灵魂。
“看来，你是个不小的麻烦。”
红衣女子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
她每走一步，身上的气势便强盛一分。
那股灼热的气息，化作了实质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林远的肩上。
林远只觉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拼命运转体内微薄的灵力，咬紧牙关，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女子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她比林远要矮上一些，但此刻，林远却感觉自己需要仰视她。
她伸出纤纤玉指，从林远手中拈过那块玄天令，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东西的规矩，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林远茫然地摇了摇头。
“也对，那老家伙从不会把话说清楚。”
女子随手将玄天令抛还给林远，淡淡地说道，“持此令者，可入我栖凤顶，成为记名弟子。
在此期间，我不得以任何理由伤你性命，或是将你逐出山门。
仅此而己。”
林远心中一沉。
仅仅是……记名弟子？
还只是保住性命？
那师尊所说的功法、资源、指点呢？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女子冷笑道：“至于修行资源？
功法指点？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栖凤顶，不养闲人，更不养男人。
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的话，彻底击碎了林远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这里没有一步登天的机缘，只有一座冰冷的牢笼。
而他，就是那个被“甩锅令”丢进来的囚犯。
“怎么，很失望？”
女子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自己滚下山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远沉默了。
他想起了自己那三年的坚持，想起了登天路上的九死一生，想起了对修行大道的无限渴望。
就这样放弃吗？
他不甘心！
他抬起头，迎上女子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弟子，不走。”
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光芒，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很好，有骨气。”
她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凤座，“既然你自己选择留下，那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她重新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远，用一种宣布判决般的语气说道：“后山药园，常年灵气紊乱，杂草丛生，还缺一个翻土除草的药奴。
从今日起，你就是了。”
“来人。”
之前引路的那名女弟子快步走进殿内，躬身听令。
“带他去药园，告诉管事，这是新来的药奴。”
“是，宫主。”
女弟子应了一声，走到林远身边，冷冷地说道，“走吧，药奴。”
林远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从云上真人的亲传弟子，到栖凤顶的记名弟子，再到如今的……药奴。
这落差，比从揽月峰顶首接跳下去还要巨大。
他看着凤座上那张绝美而冷酷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期待己久的师姐，这就是他拼死拼活换来的机缘。
还真是……别开生面啊。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对着凤座上的女子，再次深深一拜，然后转过身，跟着那名女弟子，走出了这座名为“焚天”的威严大殿。
殿外，阳光依旧明媚，但林远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