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玄关那个原本朴素的鞋柜,
被一个硕大的、金漆描边的多宝阁取代,
上面错落摆着几件我叫不上名字但看起来就“很贵”的摆件。“小㴓回来啦!快进来,
外面冷!”嫂子张翠穿着一身酒红色的丝绒连衣裙,从客厅里快步迎了出来。
她烫着时髦的羊毛卷,手腕上一个明晃晃的金镯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嫂子。
”我点点头,将手里给爸妈买的营养品递过去。
跟在我身后的丈夫陈屿也跟着喊了一声“嫂子”,然后默默地把我们俩的行李箱往墙角放。
张翠接过礼品盒,掂了掂,脸上的笑容淡了半分,随手就放在了那个多宝阁的最低层。
“哎呀,你跟陈屿回来就好,还买什么东西,尽花冤枉钱。”我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那点轻视,
没接话。“陈屿,快坐,看你这身衣服,也太素了点吧?”张翠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
把我丈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在我们这小地方,程序员是不是都这么穿啊?
不懂你们大城市的时尚。”陈屿身上是一件干净的灰色连帽衫和牛仔裤,脚上一双运动鞋。
这确实是他最日常的打扮,舒服,自在。他有些不善言辞,只是“嗯”了一声,
便在我身边坐下。“我哥呢?”我问。“你哥在厂里呢,接了个大单子,忙得很!
”张翠立刻提高了音量,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这不,刚换了辆车,宝马,
回头让你哥带你出去兜兜风!”爸妈这时也从厨房里端着菜出来了。妈看到我,眼圈红了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爸则板着脸,对陈屿说:“小陈,男人还是要有个正经工作,
在外面给人家敲代码,说出去不好听,不如回来考个公务员。”熟悉的说教,熟悉的论调。
仿佛我远嫁这几年,他们的话术库就没更新过。饭菜很快上齐,满满一大桌。
张翠殷勤地给爸妈夹菜,嘴上不停地输出:“爸,妈,多吃点。
这是我特意托人从市里买回来的海参,对身体好。不像有的人,一年到头回不来一次,
就知道买点麦片牛奶,那玩意儿有什么用?”我默默地喝着汤,不发一言。
陈屿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低声说:“多吃点蔬菜。”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个开关,
瞬间把张翠的火力引了过去。“哎,陈屿啊,不是我说你,小㴓跟着你也是吃苦了。
”她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你看她瘦的。你们在大城市,房贷压力大吧?
一个月挣多少啊?够花吗?”她连珠炮似的问题,根本不给人回答的机会。
“前两天我刚给小宝报了个什么AI编程课,一节课就要八百!这年头,养孩子就是烧钱。
不过也没办法,为了孩子未来,我们做父母的再苦再累也值了。你们俩也得抓紧,
早点要个孩子,趁着爸妈还能动,给你们搭把手。”我哥林栋这时正好开门进来,
他满身酒气,钥匙串在手指上甩得叮当响。“哟,都吃上了?”他大马金"刀"地坐下,
张翠立刻给他盛了碗汤。“哥。”我喊了一声。他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陈屿,
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说:“小陈,刚听我爸说让你考公务员。这事儿我支持,你一个程序员,
三十五岁就得下岗,没前途。不如回来,我厂里还缺个管仓库的,一个月给你开五千,
你看怎么样?”我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他们一家子,一唱一和,
像排练了无数遍的戏码,主题只有一个:证明我过得不好,嫁得很差。而这一切,
都只是铺垫。酒过三巡,林栋和张翠对视了一眼,终于图穷匕见。“小㴓,
”我哥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微醺和刻意的严肃,“有件事,得跟你商量一下。
”“是这样,”张翠抢过话头,脸上堆着笑,“你哥的厂子,最近接了个大订单,
但是启动资金有点缺口,大概……一百来万吧。”她顿了顿,观察着我的表情。“我们想着,
你反正一个人在申城,住那么大的房子也是浪费。你看,能不能……先把房子卖了,
拿钱帮你哥周转一下?你一个女孩子家,要那么大房子干嘛?”客厅里那台老旧的挂钟,
“滴答、滴答”地响着,声音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清晰。满桌的温情脉翼,瞬间被撕得粉碎,
露出底下最***裸的算计。我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变得冰冷,
直直地看向他们。我一字一句地问:“所以,爸的六十大寿是幌子,骗我回来卖房,
才是真的?”2我这句话一出口,饭桌上那虚伪的热络气氛,像是被瞬间抽干了空气,
凝固了。哥哥林栋脸上的醉意醒了大半,被我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嫂子张翠的反应却快得多,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又换上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拔高了声音:“小㴓!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骗你回来?你爸六十大寿,你这个当女儿的回来看一眼,
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说着,眼眶就红了,“我们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
跟你开口也是逼不得已!你哥是谁?是你亲哥!林家的独苗!他的厂子要是垮了,
我们这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啊?爸妈的脸往哪儿搁?”一套熟练的组合拳,偷换概念,
道德绑架,一气呵成。我没理会她的表演,目光转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的父母。“爸,
妈,这也是你们的意思吗?”爸爸端起酒杯,一口把剩的白酒闷了,然后把头转向一边,
闷声不吭地抽起了烟。妈妈则避开了我的视线,她拿起筷子,往我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声音含糊不清:“小㴓,你哥确实遇到难处了……一家人,能帮的,
还是得帮……”这个答案,意料之中,却还是让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从始至终,
坐在我身边的陈屿都一言不发,但我能感觉到,他在桌下握着我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
温暖而坚定。这给了我巨大的力量。我以为我会当场爆发,会掀翻桌子,
会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吼出来。但奇怪的是,在那一刻,我反而异常地冷静。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看着他们,哥哥贪婪又心虚的脸,
嫂子理直气壮的嘴脸,还有父母懦弱又偏袒的神情。我忽然觉得,跟他们争辩,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毫无意义。于是,在他们所有人或紧张,或期待,或逼迫的注视下,
我做了一个让他们都意想不到的决定。我深吸一口气,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百万不是小数目,房子也不是说卖就卖的。这件事,
让我考虑一下。”张翠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不过,”我话锋一转,“明天是爸的大寿,
正日子,亲戚朋友都看着呢。别为了这事搅了气氛,影响大家心情。”我端起面前的果汁,
对着我爸举了举:“爸,提前祝您生日快乐。等寿宴办完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谈这件事。
”说完,我仰头,把杯里的果汁喝得一干二净。哥哥林栋和嫂子张翠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轻蔑。在他们看来,我这番话无异于缴械投降,
所谓的“考虑”,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们认定了,
我这个从小就好面子的“软柿子”,在亲情和孝道的捆绑下,最终一定会屈服。
“还是小㴓懂事!”张翠立刻眉开眼笑,殷勤地又给我夹菜,“这就对了嘛!
一家人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快,多吃点!”饭桌上的气氛,仿佛又恢复了“其乐融融”。
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了。我悄悄地回握了一下丈夫的手,
给了他一个极具深意的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计划,要改一改了。
这场鸿门宴,才刚刚开始。而明天我为他们准备的“寿礼”,一定会让他们终生难忘。
3晚饭后,客厅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放着吵闹的综艺,爸妈和我哥坐在沙发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厂里的事。气氛很诡异,他们有意无意地避开“卖房”的话题,
仿佛那只是饭桌上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嫂子张翠,则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使唤着陈屿帮她搬东西、接热水,陈屿都一一照做了,沉默得像个影子。我去厨房倒杯水,
正好撞上侄子小宝抱着个平板电脑,从他房间里冲出来。“小姑!”他看到我,
像看到了一个移动钱包,眼睛都在发光,“我游戏里出了个新皮肤,限定的!要五百块钱,
你快给我转!”他把平板怼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个花里胡哨的游戏人物。
我看着他那张被张翠养得有些骄纵的脸,温和但坚定地摇了摇头:“小宝,
小孩子不能总想着玩游戏,更不能乱花钱。”“我不管!我就要!”他立刻开始撒泼,
把平板往地上一摔,躺在地上打滚,哭声震天,“你就是小气!你就是看不起我们!
呜呜呜……”这套流程,显然是驾轻就熟。张翠闻声而来,看都没看地上的平板,
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她的宝贝儿子,矛头直指我。“林㴓!你什么意思?孩子这么小,
你就跟他计较!五百块钱你都舍不得?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小地方的人,故意给我们难堪?”她甚至都没问事情的起因,
就直接给我定了罪。我看着她那张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我还没来得及说话,
她已经拿出自己的手机,动作利落地扫码付了款,
一边付一边故意用足以让整个客厅都听见的声音说:“儿子不哭,妈给你买!
你小姑指望不上,她得留着钱在大城市还房贷呢!她不容易!
”她特意加重了“不容易”三个字,充满了讽刺的意味。然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捏着她儿子的脸,笑得一脸灿烂。“等过两天,你小姑把房子卖了,
妈给你换个最新款的平板!好不好?”“好!”小宝立刻破涕为笑。这句对话,
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在他们眼中,我的房子,
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客厅里的电视声、我哥和我爸的谈笑声,
混杂着张翠母子得意的笑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我窒息。我没有再与她争辩一个字,
那毫无意义。我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回了分配给我们的那间又小又暗的客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我的脸。
我给陈屿发了一条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不用等了,就按B计划来。明天,
把这一切都结束掉。”4客房很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常年不住人留下的、淡淡的霉味。
窗外是小镇深夜的寂静,只有几声遥远的犬吠,更衬得这夜晚沉闷而压抑。我坐在床边,
没有开灯,任由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勾勒出一方冰冷的亮色。
一整天的委屈、愤怒、失望,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刷着我的心脏,闷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件带着熟悉体温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肩上。“别着凉。
”陈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毫无预兆地决了堤。我没有嚎啕大哭,
只是无声地流泪,身体因为压抑而微微颤抖。“我以为,我早就习惯了。”我哽咽着,
声音沙哑,“我以为我早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我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可是陈屿……我还是难受。”“他们是我的家人啊。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算计我?
”陈屿没有说那些“别难过”、“别生气”的空洞安慰,他只是安静地从身后抱住我,
将我圈在他的怀里,用他的体温和沉默,给了我一个可以尽情释放脆弱的港湾。许久,
等我的情绪稍稍平复,他才松开我,转身打开了他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双肩包。
他拿出的,依然是那台我们刚结婚时我给他买的、已经有些旧了的笔记本电脑。
我以为他要工作,想跟他说别忙了,早点休息。可当他开机后,我愣住了。
电脑开机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没有熟悉的操作系统界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蓝色的背景,
无数代码流和数据图表在上面飞速滚动,最终定格在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系统界面上。
那感觉,就像我给他买的是一辆平平无奇的家用轿车,他一启动,
引擎却发出了F1赛车的轰鸣。“你……”我有些错愕。他没有解释,只是把电脑转向我,
屏幕上显示着一份被标记为“绝密”的文件。
文件的标题是:《关于林氏实业法人代表:林栋的资产、负债及经营风险评估报告》。
我一怔,他什么时候……“在你决定回来的时候,我就让我的助理,小刘,简单查了一下。
”陈屿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当时想,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偏心,我们忍一忍,就当是尽孝。但现在看来,情况比我想的,
要严重得多。”他滑动鼠标,屏幕上的报告一页页往下翻。我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我哥林栋的“功绩”:工厂拖欠工人工资长达四个月,
金额累计超过二十万;以设备升级为名,骗取银行贷款五十万,
实际资金全部用于偿还他的个人赌债;更可怕的是,
有三笔总额超过一百五十万的高利贷借款,利滚利,已经接近天文数字。
所谓的“扩大规模”,所谓的“资金缺口”,根本就是个谎言!他的工厂,
就是一个濒临爆炸的炸药桶,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他们不是要我卖房帮哥哥渡过难关,
他们是要我跳进火坑,用我的未来,去给他陪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浑身的血液都快要被冻僵了。“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喃喃自语,
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小㴓,”陈屿合上电脑,握住我冰冷的手,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你不需要牺牲任何东西,你也不欠他们任何东西。
”“我们本想低调地过完这个生日,给他们留个体面。但现在看来,”他顿了顿,
一抹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的锐气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们不配。”“明天,在寿宴上,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们送他们一份‘大礼’,一份让他们永生难忘的‘贺礼’。
”他冷静而清晰地,向我阐述了整个计划。从特助小令的登场方式,
到准备好的、足以震动全场的“礼物”,再到最后的、无可辩驳的身份揭露。
那是一个我从未想象过的世界,一个属于陈屿的,庞大、精密、且充满力量的世界。这一刻,
我终于明白,我嫁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计划阐述完毕,他看着我,
最后问道:“准备好了吗?”我擦干脸上的最后一滴泪,心中所有的委屈和软弱,
都已经被一种冷静的、决绝的愤怒所取代。我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始吧。
”5深夜,万籁俱寂。客房的书桌前,陈屿正对着笔记本电脑,进行一个加密的视频通话。
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我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屏幕的冷光勾勒出他专注而沉静的轮廓,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小刘,”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计划有变,启用Plan B。”屏幕那头,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立刻点头:“明白,陈总。
所有备用方案均已就位。”这个年轻人,就是陈屿口中的特助,小刘。“‘贺礼’的部分,
”陈屿继续说,“第一份,把那幅郑板桥的《竹石图》真迹送过去。第二份,
以岳父林建国的名义,向清溪县政府捐赠一所‘智慧希望小学’,
总投资额从原计划的一千万,追加到三千万。合同文件,你明早亲自去县里签,
务必让县长和教育局长亲自到场。”我心中一震。郑板桥的真迹?三千万的捐赠?这些数字,
对我来说,像是天方夜谭。“明白。”小刘在屏幕那头飞速地记录着,
“车队会在明天上午11点准时抵达福满楼大酒店。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