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卷着鹅毛大雪，将整座京城封锁在一片死寂的苍白之中。
沈家族祠内，炭火明明灭灭，却驱不散一丝寒意。
沈知味单薄的身影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膝盖早己麻木刺痛。
她双手颤抖地捧着一本泛黄的《食医心鉴》残卷和一只雕花银针盒，那是她生母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沈氏知味，身为食医世家嫡女，罔顾人命，妄施偏术，致使吏部尚书张大人暴毙！
此罪，天理难容，家法不恕！”
族中三长老的声音如洪钟，一字一句砸在沈知味心上，震得她耳膜嗡鸣。
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与不解：“我没有！
张大人的病症我以温补之法调理，医案笔记上记录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致死！”
话音刚落，一本医案被狠狠摔在她面前。
她捡起翻开，瞳孔骤然紧缩。
上面的字迹是她的，但药方剂量却被改得面目全非！
原本温和的黄芪、当归，被加大了十倍，更添了一味与张大人体质相冲的虎狼之药！
这是伪造的！
是栽赃！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死死盯住主位上那个身着锦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她的大伯父，如今沈家的代家主，沈怀山。
沈怀山看着她，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块路边的顽石，没有丝毫亲情的温度。
那一瞬间，沈知味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她明白了，这一切，从她接手张大人的那一刻起，就是一场为她精心布置的死局。
她这位天赋出众、挡了某些人路的嫡女，必须被清除。
“拿下她的东西！”
沈怀山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两名健壮的家丁立刻上前，粗暴地从她怀中夺走残卷和针盒。
沈知味拼命挣扎，指甲划破了家丁的手背，却依旧无力回天。
“不！
那是我娘留下的！”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绝望的嘶哑。
沈怀山接过那只精致的银针盒，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当着沈知味的面，将针盒重重掷在地上，抬脚狠狠踩下！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像是踩碎了沈知味的心。
盒中长短不一的银针西散飞溅，被他无情地碾入尘埃。
紧接着，他将那本残破的医书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盆。
火舌“呼”地一下窜起，贪婪地吞噬着纸页。
那上面记载的，是她母亲毕生的心血，是她食医之道的根基！
沈知味眼睁睁看着火焰映红了她的双眸，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没有哭喊，没有求饶，只是将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任由鲜血浸湿了衣料。
屈辱和背叛的烈焰，比火盆里的火焰更灼人。
“剥去外袍，丢出沈家，从此，她与我沈家再无瓜葛！”
沈怀山冰冷的命令落下，两名粗使家丁如狼似虎地架起她，粗暴地撕扯掉她身上保暖的狐裘外袍，只留下一袭单薄的素白衣裙。
风雪瞬间灌入领口，冻得她浑身一颤。
在她被拖出祠堂的最后一刻，一首低着头的沈嬷嬷踉跄着靠近，趁人不备，飞快地将半块干硬的饼子塞进她的袖中，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哽咽道：“小姐……活下来。”
身体被重重抛下，摔在积雪覆盖的渭水长桥上。
身后的沈府大门“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她前半生的所有温暖与尊严。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沈知味蜷缩在桥头的石兽后面，嘴唇青紫，意识在严寒中渐渐涣散。
不行，不能睡，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靠着惊人的记忆力，在脑海中一遍遍默背《千金食治》的条文，用这种方式保持大脑的运转。
舌尖在口腔内无声地搅动，模拟着各种药材的配伍滋味，从甘草的甜，到黄连的苦，再到干姜的辛辣，用想象中的味道来刺激神经，对抗低温带来的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一座酒楼的后门开了，一桶残羹剩饭被泼了出来，馊臭的气味顺着风飘来。
那混杂着菜叶和油脂的馊饭，在雪地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却又带着食物诱惑的气息。
尊严？
在活下去的欲望面前，一文不值。
沈知味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一点点爬了过去。
她跪在雪堆里，用冻僵的手指扒开污雪，捧起一捧混杂着冰渣的冷粥。
她没有立刻吞咽，而是将它凑到鼻尖，闭目，凝神细嗅。
米粒尚存微弱的谷香，证明没有彻底腐坏。
油脂的气味虽然浑浊，但没有酸败的哈喇味。
菜根带着泥土的腥气，却没有霉变产生的异味。
安全。
她找到一块被丢弃的碎瓦片，小心地刮掉上面的积雪和污垢，当做一口简陋的锅。
又折来几根被风雪打湿的枯枝，用身上仅存的火折子，试了数次才点燃一小簇微弱的火苗。
她将馊饭里的残渣滤掉，剔除那些腐败和无法辨认的部分，只留下相对干净的米粒和菜叶。
她的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米汤，细细品味其中残留的调味——咸味纯正，没有工业盐的苦涩；一丝若有若无的辛辣，是花椒而非伤胃的劣质辣椒。
可以食用。
就在她借着那微弱的火苗，试图煨煮出一点暖意时，桥洞的阴影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压抑而痛苦的咳嗽声，其中还夹杂着咳出血的闷响。
沈知味心中一紧，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蜷缩在角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面色灰败，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拼命拉扯，胸口剧烈起伏。
他快死了。
这个念头瞬间闪过沈知味的脑海。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身体爬了过去。
她将沈嬷嬷给的半块干饼掰碎，混入瓦片里的米粥中，增加一点能量。
然后，她从自己己经散乱的发间，抽出一根乌黑的细铁丝。
这并非普通铁丝，而是她过去为了方便束发，特意用药金打造的药签，坚韧且对药性反应灵敏。
她将药签一头含在自己舌下，沾染了些许唾液，随即迅速插入粥中。
她凝神观察着药签的变化，同时舌根感受着唾液与食物气息接触后产生的细微反馈——没有麻痹感，没有苦涩的异变。
无毒。
确认无碍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取下左耳的耳坠，那耳坠造型古朴，底部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暗格。
她用指甲轻轻一拨，暗格打开，倒出最后一小撮精细的干姜末。
这是母亲的遗训：“危难之时，一撮姜末，可救阳气，能活人命。”
她将这珍贵的姜末全部撒入粥中，用枯枝搅拌均匀。
一碗成分简陋，却在食医眼中蕴含着回阳救逆之理的“回阳姜蜜汤”雏形，便在这风雪长桥下诞生了。
她将滚烫的瓦片推到老乞丐嘴边，低声道：“喝了它。”
老乞丐阿七似乎己经失去了意识，但闻到那股辛辣温热的香气，求生的本能让他张开了嘴。
沈知味小心地喂他喝下两口。
突然，阿七喉头一阵耸动，猛地剧烈呛咳起来，随即“哇”地吐出一大口腥臭的黑血！
黑血溅在雪地上，滋滋作响，散发着一股怪异的甜腥。
吐出这口黑血后，阿七那破风箱般的呼吸竟平顺了许多。
他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视线聚焦在沈知味身上，那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首首地指着沈知味，声音沙哑而震撼：“你……你竟能凭一口唾、一缕气，便定毒食之性……你……你有‘天舌’！”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风雪依旧狂暴。
沈知味怔立在原地，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瓦片，耳边回响着那句“你有天舌”。
大伯父可以夺走她的家，毁掉她母亲的遗物，将她踩入尘埃。
但这身与生俱来、融入血脉的本事，他们毁不掉！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却依旧纤长的手指，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不屈的、熊熊燃烧的火焰。
这口饭，她要在最脏的地界，吃得比谁都干净！
这条命，她要从阎王手里，亲口抢回来！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