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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10-09

汽车行驶在县道上,车窗半开着,初夏的微风吹进来,山坡上的野酸枣树、山丹丹花、荆棘条、青草……路基下农田里的玉米苗、谷子苗、豆角苗……还有其他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清香涌进来。哦,对了,还有路两侧的梧桐,它们已直指青天,树叶沙沙作响,将阳光和路面隔离。我在山野中洗净浑身泥垢,去赴他最后的约。

我躺在树下,梧桐叶层层叠叠,随微风轻荡,天空和阳光先变得细长,忽又棱角分明,眨眼间又换了形状,湛蓝的,淡黄的,青绿的色彩在我视线里轻舞交错。我看到他朝我走来,双手扶住树干,帮我固定树苗,又跟我一起用脚把坑边的土推进坑里,踩实,浇水。

“能活么?”我问他。

“能,它能长得像你砍掉的那棵一样大,”他拍拍手上的土,摸一把我的脑袋:“好小子,胆子挺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人都不敢骂。”

脸热得发烫,血从脖子往上涌,直冲脑门儿,他肯定看到我的皮肤由白变红的全过程。我跑进教室,王宝林、李兵、张瑞熊、马艳立刻拢过来,王宝林骑在桌子上,马艳霸占我的凳子,李兵揽着我的肩。

“校长跟你说甚了?”张瑞熊卷起一本书杵到我嘴边。我坐靠桌上,摊开双手。王宝林跳下桌,手伸进怀,掏出一本《神雕侠侣》轻放桌上。马艳掏出五个旺仔QQ糖放我手心,又拿回去一个塞进自己嘴里。李兵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袋魔法士干脆面,放在《神雕侠侣》上。王宝林立刻提醒他,别弄脏书皮,稀罕货。张瑞熊放下那本被他卷翘边的语文课本,扭扭捏捏地从***兜里抽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包着的什么东西。马艳一把夺过来就要打开,张瑞熊眼疾手快又抢回去,拍进我手心,别刮花啊,不然我老子得拿皮带抽我。我把所有的战利品都放进桌肚子里,坐在桌面上双手一摊,怎么样?俺老孙出马,说到做到。张瑞熊不屑,要不是校长出面,王奶奶的拐棍能打烂你***。

王奶奶是我们的房东,准确一点应该说是校长的房东,我们宿舍是租的她家的窑洞。窑洞里并排摆两列二层高低木板床,就是我们的床铺,正常能睡二十个人,挤一挤三十人也绰绰有余,目前这间宿舍只剩我和张瑞熊、李兵、王宝林四个。我们完全可以混住在六年级或是七年级的宿舍,不过人家不要我们。张瑞熊有尿床的毛病,说不准啥时候就把下铺变成水帘洞,他睡下铺也不行,尿骚味太重,老被人挤兑。王宝林打呼噜,抽烟,差点把宿舍一把火烧了。李兵脾气暴,总打人,低年级的不敢和他住,自然就只能祸害我们。我呢?我是这间宿舍的原住民,本该跟我的上一届同学们一起走进高中的校园,可中考的时候,我还在看守所里,等我重获自由,中考早已结束。

一个月看守所时光断送了我的青春和未来,镇上的两个公立中学不要我,我又不想回我们这个只有四间平房的私立中学,丢人。父亲没办法,把我带去省城,塞进我二姨的裁缝铺,让我学一门手艺,日后不至于饿死,穿衣吃饭,不管什么年代都是刚需,父亲的见识还不足以支撑他作出更有远见的决定和判断。我学会裁剪裤子的那天,父亲把我叫回家,我才知道是我们校长来了。父亲不喝酒,也不会社交,他只会请人吃饭示好,饭桌上客人喝酒,他喝茶,一杯接一杯劝人喝,有时候客人急了就骂,老孙你个***,你喝茶我喝酒,有本事你也喝酒了哇。父亲总咧嘴一笑,浓密的八字胡被人中分成一撇一捺,滑稽可笑,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我总觉得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伤害。那天,我陪校长喝了二两杏花村。秋季开学时,我重新回到学校,又住进这眼我住过三年的窑洞。

王奶奶其实没招惹我,那棵梧桐树也没招惹我,我还挺喜欢王奶奶和那棵梧桐。夏天时,梧桐树枝叶繁茂,我喜欢躺在树下绕着树干转着圈追阴凉。王奶奶拄着拐棍,坐在包浆泛黄的榆木矮凳上打盹儿。我和她互不打搅,又互相理解。我知道他老伴去世,儿女远在省城不常回来,一个人孤寡无助,风烛残年。她知道我父母也在省城,跟村里的爷爷奶奶关系不好,每逢放假,同学们都回了家,学校里只剩我一人无家可归。

张瑞熊跟我打赌说他能克服尿床的毛病,我当然不信,在我浅薄的人生阅历中,我认为那是病,病哪有那么好治,我们村张老爷子都七十多了还尿裤子呢。我放出豪言,两个月内你要能不尿床我就服你。张瑞熊问,赌啥?我说,随你!前桌的李兵和王宝林回头煽风点火要加磅,不管我俩谁赢,他们都愿意贡献自己最宝贝的东西,找个乐子嘛。我的同桌马艳,嘴里咬着我的劣质塑料圆珠笔也要加入。我问她,你能赌啥?马艳说,到时候我有啥就赌啥。咔嚓,圆珠笔被马艳咬破,笔油漏进嘴里,噗噗噗……我想捂住她的嘴,迟了,数学老师的半截粉笔已经朝我们飞过来。李兵、王宝林、张瑞熊把头埋在桌子上笑,笑得身体都抽搐了。他们的笑声伴我和马艳走出教室,我俩还没站稳,他们的也出来作陪,有难同当,两肋插刀,仗义。

我们在教室外正式达成赌约,两个月后张瑞熊没尿床,就算我输。五个人把象征约定的五只手叠放在一起时,校长的手也搭在最上面。我们回头看,校长的两只眼睛眯成细缝,嘴角微微上翘,嘴里还叼着半支红梅烟忽红忽灭,浓烈的烟味窜进我们的鼻孔。马艳忍不住轻咳两声。校长马上把半支烟丢在地上踩灭,赌啥呢?带我一个。我说,我们之间的事儿,您就别掺和了。校长笑得露出牙齿,两个腮鼓起来,双眼皮叠在一起成了单眼皮,一根鼻毛从鼻孔里钻出来,戳在人中上。他抽回手,你们几个小子别把人家女孩子带坏。校长笑着转身,又点根烟,抽一口,烟雾升腾起来,在他头顶散开。他的肩膀宽厚,胳膊有力,走起路来一甩一甩得虎虎生风。

张瑞熊根本没有尿床的毛病,他只是懒,半夜尿急懒得起床,直接把被窝当茅厕,有时候尿自己的,有时候滋进别人的被窝,真孙子。跟我打赌的这两月,这孙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废铁桶和一根软水管作弊。***住窗边,把铁桶放窗外,在窗户上掏个洞,软管穿过去,一头固定在床尾,一头放进铁桶里,夜里尿急就转身把******软管,尿液顺着软管流入窗外的铁桶,既不用下床,又不用闻臭,真是个天才,我中了他的奸计。

我心服口服,问他,要啥?张瑞熊说,你穷得裤衩都穿不起,能给我啥,不如帮***一件事哇。

张瑞熊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中,听到梧桐树上有喜鹊鸣叫,发现两只喜鹊在梧桐枝桠上筑了巢,就爬上树去掏喜鹊蛋。还没下树,王奶奶就拿拐棍打在他***上,让他赶紧送回去,张瑞熊只好重新爬上去把喜鹊蛋归还。王奶奶揪着他的耳朵,找我们的班主任刘晓燕,刘晓燕又叫张瑞熊的家长,张瑞熊被他爹两耳光扇在地上,脸肿了小半个月。张瑞熊骂王奶奶小题大做,又没偷成蛋,何至于把事闹得这么大,自此就记恨上王奶奶。我俩打赌输了,他总算找到机会,先是把我们的赌约公之于众,又把我输掉赌约的事广而告之。于是,全校的同学都知道我输给了张瑞熊。我被架在全校同学的热烈期待和热情鼓励中进退两难,不干不成,作为全校年纪最大的学生,丢不起那个脸。老孙说话,一个顶俩,于是那棵可怜的梧桐树就没逃过我的魔掌。我用斧头、锯子,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春夜里,将那棵梧桐树沿根砍断,连同那棵梧桐树一起死去的还有一窝刚刚破壳的喜鹊幼鸟。

王奶奶提着一筐新鲜玉米棒子,用拐棍儿敲响校长的门。刘晓燕火冒三丈,踹开我的宿舍门,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到宿舍边的小卖部,甩给怀着孕,嘴角有一层浓密的黑色绒毛的女主人五毛钱,指着公用电话让我给父亲打电话,叫他回来处理。我拒绝了她的好意,把那五毛钱又拿起来塞到她手里,谁稀罕你的烂钱。刘晓燕气得两眼冒火,伸手就要打我。我把头伸过去,她的手没落下来,只揪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出小卖部。小卖部外围满学生,张瑞熊、李兵、王宝林给我竖拇指,马艳站在女生群中,对我一个劲儿眨巴眼。刘晓燕更气了,觉得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又把我拽进校长办公室。

校长正接待几个家长,家长们吵吵闹闹巨声如雷,每个人手上都有校长刚递给他们的香烟,其中一个头戴蓝色围巾的女人嘴里还啃着一根玉米,那是王奶奶来找校长时带的。王奶奶做人讲理讲面,她在这窑洞里生活了五十年,那棵梧桐是她去世的老头子为了让她夏天遮阳专门栽的,现在被一个比她孙子还小的娃娃砍了,她得讨个说法,***就是麻烦人,上人家的门要讲礼数。校长让刘晓燕和我出去等,我又被刘晓燕拉出门外。

屋里传来校长的声音,你们先回去,我筹一筹,肯定能给你们还上,你们孩子下学期的学费免了。几个家长七嘴八舌,听不清说些啥,大约又过了一根烟的工夫,他们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离开了我们学校,走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每个人嘴里都叼着校长给的香烟,那个女人嘴里啃着一根新玉米,耳朵上还别着一支香烟。

刘晓燕最先被校长叫进去,我只听到她呜呜的哭声和最后一句,不是他走就是我走。然后就看到她抹着泪,从校长办公室出来,钻进自己的寝室去了。

刘晓燕虽说是我的老师,但比我大不了几岁,她初中毕业后读了免费师范,第三年还没毕业,校长去她们学校招老师,就跟着校长来到我们镇上,既做我们的班主任,也教我们数学,刚满十八岁。她长得好看,说话好听,我们都很爱上她的课。在课上,张瑞熊和李兵总盯着她看,有时候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她就撇半截粉笔头丢过来,厉声让他们好好听课。我被校长安排进她的班时,刘晓燕曾自信地表示一定会把我看好,让校长放心。开学不到三个月,她受不了,像我这样有前科又顽劣不堪的学生,她不喜欢,教不了,更管不住。据跟她住一屋的张瑞熊的妹妹张瑞霞后来说,刘晓燕把头蒙被子里,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那时候,我正坐在校长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啃着王奶奶送校长的玉米,听着校长的谆谆教诲。他让我想想我的父亲,想想我的母亲,想想初一时他去我们村家访,告诉我母亲我考了全校第一时,我母亲开心的样子,问我是不是还想回去做裁缝?我把最后一口玉米咽下肚,问他能不能给我抽根烟,我看他新买了紫云烟,比他平时抽的红梅烟好两个半档次。红梅烟一包四块,紫云一包要十块。校长亲自给我点上一根烟,我狠狠抽一口,烟从脑袋里溜一遭,钻进肺里,脑袋晕晕乎乎,眼睛迷迷瞪瞪,好久没抽了,没钱买,一下抽这么大口还确实有点不适应。

“说说怎么解决吧?”校长把紫云放进抽屉里,自己点了根红梅。

“我听你的,”我说。

我用两袋辣条和三根红梅烟,诱惑李兵、张瑞熊、王宝林,用一整个周末的上午,从镇上老牛家的林地里,花四十五块钱买下一棵胳膊粗的梧桐苗。校长给了我五十,我们几个和老牛砍了半天价,省下五块钱,四块买了两袋辣条,一块买了四根红梅烟,抽着烟,吃着辣条回到学校。我把他们三个赶***室,自己挖出那棵梧桐树的老根,把新苗栽进去的时候,校长来了。

我跑向教室时,听到校长在背后说,好小子,说话算数。我知道他说什么,我们约定好的,他出钱买树,我出力栽种,不准别人帮忙,自己的错自己担,我当然不能怂,多大点事。晚上,我去找了王奶奶,跟她道歉。王奶奶没说什么,从锅里捞出一根玉米递给我。我不好意思接,她就那么举着不放下。我接下啃一口,她告诉我刚栽好的树要记得浇水,等它长大一些,根扎进新土里了,就能活。玉米的甜味在我口腔里弥漫,我的心头很酸,甜和酸两种味道在我的身体里混合交错,我不好意思再站在那里,转头走出王奶奶的窑洞,坐在那棵梧桐苗下,夜空墨蓝静谧,星星点点,远处山沟里传来阵阵蛙鸣,我的心像皱皱巴巴的旧报纸,上面全是惹人烦气的折痕和铅字。

早自习时,我敲开刘晓燕的门,我们学校面积有限,老师和学生混住一起,既是办公室也是寝室。一进屋,飘柔洗发水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柔顺的头发披在脑后,肩上,脸上还附着一层淡淡的水光,肌肤在晨光照射下显得剔透明亮。我盯着她的眼睛看,看到她眼里的我,心莫名烧成一团火。

“你盯着***什么?”她问。

“我来认错的,是我不对,”我言语直接粗鲁,语气蛮横无理。

她瞪大眼睛,问我:“你就这么认错?”

“我反正认错了,你爱听不听吧。”我端起她还没来得及倒掉的洗头水盆:“我顶多能再帮你倒个水。”我用脚踢开门,走到院子里,猛地泼出去,水冲击黄土地面,又扬起一圈灰尘,一个粉色的发圈被泼到地上,沾满泥。我回头,她站在门口,四目相对,我的血往上涌,臊红了脸,丢下洗脸盆撒腿就跑。她站在门口,看着我的背影,抿嘴轻笑,脸颊上两个梨涡像两个小型漩涡,似乎有无尽的吸力,我背着她都能感觉到,那股力隐秘,磅礴,实在难以抵挡。我当时为啥就没回头呢?我后来苦恼了很久。

我的苦恼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张瑞熊看到刘晓燕刚洗完头发,如何倚靠在门边上,脸上如何浮起那两个小小的漩涡,如何把双眼皮笑成单眼皮,这狗东西描述起来绘声绘色,他最后还拾起刘晓燕的发圈还给她,这让我很不平衡,明明我创造的机会,被他得了先;另一方面,刘晓燕对我愈发严苛,我和马艳上课说悄悄话时粉笔头会飞过来,我打盹时粉笔头会飞过来,我看小说时粉笔头也会飞过来,最气人的是她把王宝林的《神雕侠侣》没收了,还把《神雕侠侣》拍在我头上,让我成了全班的笑料。王宝林跟我要了好几回,我拿不出来,损失了两包红梅烟。

刘晓燕是校长的小姨子,那天被我气哭后,校长跟她谈了一下午话,还搬出她姐姐,也就是校长的老婆说情,她这才答应继续留下,站好最后一班岗。

我再见校长是在我和他栽的那棵梧桐树下,树栽好后王奶奶就自动承担起照顾它的义务,缺水了就端着洗脸盆往树坑里浇水,缺肥了就去我们学校的公共厕所里掏一桶粪汁倒进树坑,覆上黄土,再用玉米秸秆围一圈,以防我们踩进去。只一年时间,梧桐树就长得枝繁叶茂,树下已可乘凉。

临近中考前一个月的深夜,校长突然现身,他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学校里了。学校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他的母亲和父亲管理,说是管理其实就是看门,以防有要债的人来搬走桌椅板凳,或被人打碎玻璃,照顾初一至初三,共三个班一百五十多人的学生,外加五个老师的吃喝拉撒。

我们的一天三顿饭,从早餐小米粥馒头,午饭汤面条,晚饭小米粥馒头,变成三顿全是小米粥馒头,后来就只有小米粥了。我知道校长面临着严重的财务危机,他曾跟我父亲去借过钱,我父亲请他在省城的火车站吃了一顿饭,把仅有的两千块钱借给他,那是父亲每天脖子上挂着木质盒子,里面装着各色空烟盒,在省城火车站和长途客运站卖香烟赚来的。校长喝了一整瓶杏花村,站在火车站的街头,点燃我父亲递给他的一根紫云香烟,笑着跟我父亲保证,一定会让学校里的孩子们参加中考,又说他会帮初一、初二的孩子们解决学校问题,他虽然办学校不成功,但绝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为人师表呢,说到要做到。后来,父亲跟我说,当时他都不信,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人,哪儿能管得了那一百多口子的学生和老师。

校长那些话,面儿上是说给我父亲听的,实则是为自己打气加油,他知道靠自己很难撑过最后一个月。我父亲是他第一个求见的家长,张瑞熊的父亲是第二个。张瑞熊父亲三年前跑长途货车去过广东,从那儿带回来两纸箱子碟片,在我们镇上开了一家录像厅。录像厅由四个隔间组成,每个隔间里都有一台十九寸的彩色电视机,一个DVD播放器。一块钱可以看一盘光碟,五块钱包夜,还附送一盘欧美或是日本特色的碟片,张瑞熊给我那个塑料袋包裹的东西就属于这一类。

校长坐在张瑞熊父亲的店里,陪张瑞熊父亲看了一部逃学威龙,抽了半包烟,终于开口求他帮忙。张瑞熊父亲慷慨解囊,掏出五百块钱说,这是瑞熊这个月的生活费。校长感激涕零,接过钱,骑上他骑了五年的大运摩托,照着全校一百多学生留下的家庭地址,挨村挨户去拜访其他的家长。

一百五十多个学生的名字,学习成绩,擅长学科,考试成绩,校长都烂熟于胸。当他说起这家那家孩子的长处,优点,家长们总开心地为他递一支烟,或抓一把瓜子,感谢他把孩子们教育得这么优秀,有出息。可当他开口跟他们借钱,或是请他们帮助的时候,便会遭受白眼,揶揄,在镇上卖豆腐的王宝林的父亲,甚至举着豆腐刀把他赶出门。王宝林的父亲觉得校长骗了他,校长让他往学校送豆腐,用豆腐钱抵王宝林的学费,多出来的钱月结。可从年初到五月,豆腐钱早超过学费,王宝林父亲没收到一分钱,算来算去校长应该亏他一千块钱了。李兵父亲没钱,但家里谷子丰收,见校长来了,连夜套牛,在石碾子上碾了两袋小米,又装了一袋子干豆角,套上牛车送到学校。他感激校长,要不是校长当初让儿子免费入学,说不准李兵早就去县里的石灰厂打工,哪有机会接受教育。马艳的母亲是他们村的小学老师,她知道学习对孩子有多重要,当年马艳父亲因为几块钱学费被迫辍学,回村做了打石匠,一辈子受苦受累,只想让马艳出人头地,她跟马艳父亲商量卖掉结婚时买的银镯子,凑了五百块钱交到校长手上。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校长跑遍镇辖的五十个村子,借来两万块钱,五袋子小米,十袋子土豆,还有一袋子干豆角,暂时解决了我们中考前一个月的吃饭问题。之后,他又开始拜访镇公立中学的校长,希望镇公立中学可以接收我们学校初一初二的学生,他拿着学生名单簿,一个一个地给那个耳朵旁有个大痦子,痦子上长根毛,还留着山羊胡的校长介绍。张德斌是张家堰的,写一手好字,英语特别突出,将来说不准能当个翻译家。李子树是李家畔的,语文和数学都很好,还会吹唢呐,五百米只需要一分半,未来可能会是运动员。刘志鹏是刘庄的,语数英政史地都很均衡,这孩子自主能力很强,会画画,还跟他爹学了点木匠技术,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学生……校长又请山羊胡在镇上的小红酒楼吃了碗羊杂面,喝了瓶杏花村,还是没说服那个山羊胡。山羊胡打着饱嗝,咬着牙签走出小红酒楼问校长,你那的生源好像都是我挑剩下的哇?

校长点燃一根烟,仰头望着夜空,回头问我,你小子将来想去哪儿?我摇头。他给我举例,太原、天津、北京、广州、南京……我脱口而出,北京,太原我去过,那就比我们兴县大一点,父亲就在那儿,我不喜欢,其他地方我听说过,但没什么感觉和印象。北京首都,我从小学时就知道,听说在天安门吐口痰都会被抓起来?他摇头,我也没去过那,你将来去了北京,一定要找机会回来告诉我,北京是什么样的。我只随口一答,校长倒当真了。能给我抽一支吗?我问他。他转头看我,月光照在梧桐叶上,投下的影子打在他脸上,他的脸一半月光一半梧桐。他吸一口烟,烟头在夜色中发出透红偏黄的火光,我这个校长不称职,不该教你们抽烟。我没觉得抽烟不好,也不觉得他教我抽烟就不称职,在我眼里,他形象高大,威武雄壮,是我十几年人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人。他看我不说话,抽一根烟递给我说,以后能不抽就别抽,这不是好东西。我接过烟,他忘记给我点火,我也没跟他借,我俩就这么坐着,微风拂过,梧桐叶沙沙作响,月亮的周围泛着一圈黄色淡淡的光芒。校长站起身来,拍拍梧桐树的树干,长得真快。

他走了。我站在梧桐树下的阴影里,看到他的肩膀那么宽厚,膀子那么有力,月光照亮他面前的土路,他沐浴着月光,月光拥抱着他。

梧桐叶影在微风中斑驳,我低头看去,校长的半包烟放在地上,绿色的塑料打火机躺在上面,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我和李兵、王宝林、张瑞熊瓜分了那盒烟,我知道校长今天肯定不会回来,拉着他们翻窗户进入他办公室,拉上窗帘,打开电视机,把张瑞熊输给我的那张碟片放进DVD机中。电视显现出画面,一男一女两个日本人躺在洁白的床垫子上,暧昧亲昵,果然是日本特色。许是存储不当,碟片有些磨损,画面一卡一顿,看得人着急。张瑞熊就站在电视机前拍DVD机,我拍电视,没用,正是关键时候碟片又卡了。李兵和王宝林急得骂张瑞熊拿了个什么烂片,张瑞熊赖我没放好,肯定是被我划坏了,我不承认,就和张瑞熊争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