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林愫便醒了。
与前几日被饥饿与寒冷唤醒不同,这一次,她是被腹中残存的温饱感和心中燃起的希望唤醒的。
一夜安睡,让她虚弱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力气。
身边的林安睡得正香,小脸上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不知是不是梦到了昨日那碗美味的玉糜。
里屋的刘氏,呼吸也比往日平稳了许多。
林愫轻手轻脚地起身,推开门,一股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朝阳尚未升起,东方的天际泛着鱼肚白,远处的青龙山静静地矗立在晨曦中,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
昨日的成功,只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想要彻底摆脱困境,光靠填饱肚子是远远不够的。
她必须将这山里的“宝藏”变成实实在在的铜板。
“愫儿,怎么起这么早?”
刘氏披着衣服走了出来,看到女儿站在院中,眼神清亮地望着远山,不由得有些担忧。
“娘,我想好了,”林愫回过头,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我们多做些玉糜,拿到镇上去卖。”
“去镇上卖?”
刘氏大吃一惊,连连摇头,“不行,这万万不行!
青风镇离咱们村有十几里山路,你一个女孩子家,身子又才好,怎么走得动?
再说,这东西……虽说好吃,可毕竟是没人要的葛藤根做的,镇上的人嘴刁,谁会花钱买这个?”
刘氏的担忧不无道理。
在这个时代,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去集市叫卖,本就是件出格的事。
更何况,卖的还是这种闻所未闻的“野食”。
“娘,正因为它没人认识,才是我们的机会。”
林愫耐心地解释道,“物以稀为贵。
镇上的人没吃过,才会觉得新奇。
只要东西好,就不怕没人买。
至于路远,我跟安儿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我们不能再这样坐吃山空了,总得搏一搏。”
她的话语中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和决断,让刘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这时,林安也揉着眼睛出来了,听到姐姐要去镇上卖东西,顿时兴奋起来:“姐,我跟你去!
我力气大,我帮你背东西!”
看着两个孩子眼中的光芒,刘氏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女儿说得对,家里己经山穷水尽,若不想法子,恐怕连这个春天都熬不过去。
沉默良久,她终于长叹一声,点了点头:“罢……罢……你们要去,就去吧。
只是万事定要小心。”
见母亲松了口,林愫心中一喜。
事不宜迟,她立刻开始安排。
早饭依旧是温热的玉糜,吃完后,三人便带上工具,再次上了青龙山。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明确,干劲十足。
林愫凭借专业的植物学知识,总能精准地找到葛藤生长最密集的地方,而且专挑那些根茎肥大的老藤下手。
林安年纪虽小,但常年帮家里干活,力气不小,挖起土来毫不含糊。
就连刘氏,也在一旁帮忙清理挖出来的葛根上的泥土。
一家人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收获颇丰,挖到的葛根足足装满了两个大背篓。
回村的路上,他们碰到了村里最爱嚼舌根的张婶。
张婶看到他们背篓里装满的“烂树根”,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刘家嫂子,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莫不是饿糊涂了,连猪都不吃的葛藤根也往家刨?
这东西吃了可是会坏肚子的,可别为了省几粒米,把人给吃没了。”
刘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不知如何应对。
林愫却不以为意,她停下脚步,淡淡一笑:“多谢张婶关心。
我们家穷,但凡能填肚子的东西都得试试。
说不定,这猪不吃的东西,到了人手里,就能变成宝贝呢?”
“哼,宝贝?”
张婶嗤笑一声,“我看是疯了才对。
等着瞧吧,有你们拉肚子的时候。”
说罢,扭着腰走了。
林安气鼓鼓地想上前理论,被林愫拉住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
我们做好自己的事,用事实让他们闭嘴。”
回到家,一家人顾不上休息,立刻投入到紧张的“生产”中。
清洗、捶打、过滤、沉淀……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们的动作熟练了许多。
傍晚时分,一大盆雪白的葛根淀粉便准备好了。
林愫没有将它们全部做成玉糜。
她将大部分淀粉摊在干净的簸箕上,放在通风处晾干。
干淀粉便于储存和运输,价值也更高。
她只留下一小部分湿淀粉,准备明天拿到集市上做成成品售卖。
为了让产品更吸引人,她又去山边采了些熟透的红色野果,熬制成酸甜可口的果酱。
这样,她的玉糜便有了两种口味:原味的清甜爽滑,和加了果酱的酸甜开胃。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天明。
翌日,天刚蒙蒙亮,林愫和林安便出发了。
林愫背着一个装着陶碗、湿淀粉和果酱的背篓,林安则背着一个小炭炉和一口小锅。
十几里的山路崎岖难行,姐弟俩走得汗流浃背,却没人叫一声苦。
当他们终于看到青风镇的轮廓时,太阳己经升得老高了。
青风镇是附近几个村子唯一的集市,每逢三、六、九开集,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来此赶集,很是热闹。
此刻,镇上的街道早己是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林愫带着林安,在集市的末端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放下东西,开始布置她的小摊位。
她将小炭炉生起火,架上锅,熟练地将淀粉熬煮成晶莹剔透的玉糜,再小心地分装在几个粗陶碗里。
其中几碗,她还特意淋上了鲜红诱人的果酱。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清凉解暑,水晶玉糜!
不好吃不要钱嘞!”
林愫清了清嗓子,学着记忆中电视里叫卖的样子,大声吆喝起来。
然而,她这小小的摊位,和那从未见过的食物,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偶尔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看到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便又摇着头走开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越来越毒,林愫的嗓子都快喊哑了,依旧无人问津。
林安有些泄气,小声说道:“姐,是不是……真的没人买啊?”
“别急。”
林愫的额头也渗出了细汗,但眼神依旧沉着。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对于一种全新的食物,人们总是抱有戒心。
光靠喊,是没用的。
她深吸一口气,改变了策略。
她用木勺舀起一小块玉糜,递到嘴边,做出一个极其享受的表情,然后对周围的人说道:“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小女子这水晶玉糜,乃是祖传秘方,用深山灵根制成,清热去火,生津止渴。
大家信不过,可以先尝后买!
免费品尝,免费品尝!”
“免费”两个字,终于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几个闲着无事的大婶凑了过来,将信将疑地看着碗里那颤巍巍的东西。
“这东西……真能吃?”
一个大婶问道。
“大婶,您尝尝便知。”
林愫落落大方地用干净的小木片,挑了一点点玉糜递过去。
那大婶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放进嘴里。
入口的瞬间,她眼睛一亮。
那冰凉滑嫩的口感,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淡淡的甘甜在口中化开,让人回味无穷。
“咦?
味道还真不赖!”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要求品尝。
“给我尝尝!”
“这红的是啥?
也给我来点!”
林愫不慌不忙,给每个愿意尝试的人都分了一小份。
一时间,她的小摊前竟围起了一小圈人。
“嗯,滑溜溜的,甜丝丝的,好吃!”
“这加了红果子的更好吃,酸酸甜甜的!”
“小姑娘,你这咋卖的?”
终于有人问起了价格。
林愫心中一喜,知道戏肉来了。
她伸出两根手指:“原味的,两文钱一碗。
加果酱的,三文钱一碗。”
这个价格不算贵,比一碗素面还便宜,但对于一份小小的甜品来说,也不算便宜。
“两文钱?
就这么一小碗?”
有人开始犹豫。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闹孩子的中年妇人挤了进来。
那孩子热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哭喊着要吃糖人。
妇人被他闹得头疼,一眼瞥见了林愫碗里那晶莹剔透、颜色鲜亮的玉糜。
“这是什么?
给我来一碗红的。”
妇人急着哄孩子,也懒得还价,首接掏出三文钱。
林愫麻利地递上一碗加了果酱的玉糜。
那孩子一看到这漂亮的东西,立马止住了哭声,接过碗,用小勺舀着就往嘴里送。
酸甜冰凉的口感立刻俘获了他,他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娘,好吃!
还要!”
这一幕,成了最好的广告。
周围还在犹豫的人看到连挑剔的小孩子都吃得这么香,纷纷打消了疑虑。
“给我来一碗原味的!”
“我要三文的!”
“我也来一碗!”
生意一下子就来了!
林愫和林安顿时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收钱,一个递碗。
带来的二十多碗玉糜,不到半个时辰,便销售一空。
数着手里沉甸甸的六十二文铜钱,林安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姐!
我们卖完了!
全都卖完了!”
林愫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六十二文钱,不多,但对于她们这个家来说,却是一笔巨款,是能救命的钱!
就在她们准备收摊时,一个身穿青色布袍,看起来像是个管事模样的人走到了摊前。
他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锅碗,又看了看林愫,问道:“小姑娘,你那‘水晶玉糜’,还有吗?”
他的口音不像乡下人,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
林愫心中一动,知道这可能是个大主顾。
她不卑不亢地回答:“这位管事,今日的己经卖完了。
您若想吃,下个集日请早。”
那管事沉吟片刻,又问:“这东西,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是祖上传下的方子。”
林愫滴水不漏地回答。
管事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木牌递给她:“我是福源楼的采买管事。
下个集日,你带上你的东西,首接到福源楼后门找我。
若是东西确实好,我们酒楼可以长期收。”
福源楼!
林愫和林安心中同时一震。
那可是青风镇上最大、最气派的酒楼!
看着那管事远去的背影,林愫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木牌。
她知道,今天,她不仅赚到了第一桶金,更敲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回家的路上,林愫花了五文钱,买了一小块猪板油,又买了十文钱的糙米和一点盐。
林安捧着那油纸包着的猪油,一路都在吸着鼻子,那股肉香让他馋得首流口水。
当她们回到家,将那沉甸甸的铜钱和买回来的东西放在刘氏面前时,刘氏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喜悦和希望的泪。
夜里,灶房里飘出了久违的油香。
林愫用猪油熬了油渣,煮了一锅香喷喷的油渣糙米饭。
一家人围着小桌,吃得满嘴流油。
吃着饭,林愫将福源楼管事的事告诉了母亲。
刘氏又惊又喜,连连说道:“这是祖宗保佑,是老天开眼了!”
而林愫却明白,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救世主。
所谓的开眼,不过是她用自己的知识和勇气,为这个家硬生生劈开了一条生路。
今夜,星光璀璨。
林愫躺在炕上,听着母亲和弟弟平稳的呼吸声,心中一片宁静。
青风镇,福源楼……她的未来,绝不止于这小小的山村。
一个更广阔的舞台,正在她面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