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不是温度，是某种更绝望的东西，正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景舟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头痛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视线花了足足三秒才聚焦。
模糊的天花板，斑驳的水渍勾勒出熟悉又陌生的地图。
不对。
他不是应该在……在哪里？
记忆的最后碎片是维多利亚港彻夜不熄的霓虹，是杯中残余的、价格不菲的琥珀色液体，是胸口那片无论如何也喘不过气的、沉甸甸的钝痛。
失败，像一口黏稠的深井，将他彻底淹没。
从摩天大楼天台坠落的失重感……他猛地坐起，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
环顾西周。
逼仄，杂乱。
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墙壁因为潮湿泛着黄晕。
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个掉漆的简易衣柜，满地狼藉的泡面盒和揉成团的废纸。
空气里混杂着隔夜食物和廉价烟蒂的味道。
这是……他刚到港岛时租的第一个落脚点？
那个被他称为“鸽子笼”的地方？
他颤抖着手，在凌乱的被褥里摸索。
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方块。
他那台老掉牙的小米功能机，屏幕狭小，按键磨损。
日期清晰地显示着：2021年，10月1日。
2021年？
景舟的呼吸骤然停止。
全球资本市场站在悬崖边缘，而他，一个刚从内地跑来港岛、怀揣着不切实际发财梦的金融民工，此刻正身处风暴眼的外围，对此一无所知，即将被第一波海啸撕成碎片，成为那些资本巨鳄狂欢宴席上，第一道微不足道的开胃菜——韭菜。
前世的一幕幕，带着血腥味，蛮横地撞进脑海。
他记得自己如何省吃俭用，把微薄的薪水投入那个被分析师吹上天的“稳定币”。
交易终端屏幕上刺目的、毫无止境的红色数字（注：币圈市场下跌为红色）。
记得财富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消融殆尽。
记得去求那个肥头大耳、总用施舍眼神看他的部门主管王胖子时，对方叼着雪茄，喷着烟圈，轻蔑地笑：“ 景舟啊，投资有风险，入场需谨慎嘛。
你这点本金，亏光了就当交学费咯，何必看得那么重？”
学费？
那是他父母半生的积蓄，是他当时全部的希望。
之后是长达数年的挣扎。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在网贷和地下钱庄之间辗转，舔舐伤口，试图翻盘。
他钻研K线图，背诵巴菲特语录，跟踪每一个热点。
可每一次，无论他买涨还是卖空，总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精准地掐住他的咽喉。
他追进去，市场就转向；他刚止损，行情就启动。
他永远是跑得最慢的那一个，是盛宴结束后，负责打扫残羹冷炙、并为此支付账单的那一个。
被收割，周而复始。
首到最后，在那场针对某支新币的围猎中，他压上了借来的、他根本无力偿还的最后一笔资金。
他以为抓住了底部，结果那是庄家精心布置的陷阱，是更深不见底的悬崖。
爆仓的提示弹出来时，他正站在中环那家高级酒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维港两岸价值千亿的璀璨灯火。
那些光，没有一丝温暖，冰冷得像无数把解剖刀，将他剥皮拆骨，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被榨干灵魂的躯壳。
然后，他便站在了天台边缘。
风很大。
……景舟死死攥着那台小米，塑料外壳几乎要被他捏碎。
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
不是针对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针对那个弱肉强食、冰冷残酷的规则本身，针对那些将他视作蝼蚁、随意践踏的“掠食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