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将尽,灵犀宫中紫藤落尽,枝叶随着御河的风轻轻摇曳。
“宁宁,你又在看那本《水经注》?”
昭华靠在门边,打趣地笑,“你这几日几乎是翻来覆去地读,连午膳都不肯好好吃。”
康宁抬起头,指尖轻抚书页,微微笑道:“注释中说‘水有源,政有本’,这句话我总觉得有深意,却又不太明白。
听说崇文馆今日有学士讲解《水经注》,我想去听听。”
“去崇文馆?”
昭华一愣,随即眸光一亮,“那地方可是御前学官讲学的去处,岂容闲人出入?
不过……”她眼里闪出一丝顽皮,“若乔装一下,也未尝不可。”
康宁的心一动。
于是,姐妹二人换了素淡锦衣,外披宽袖长襦,装束清雅,宛若不谙世事的贵家公子。
两人伺机从偏门出了宫。
——崇文馆在御街东侧,临湖而建。
此时正值讲学之日,门前车马往来,却皆是年轻官员与学子。
二人躲在帘后,等一拨人进去后方悄然入内。
馆中墨香盈盈,书卷陈列。
正堂内坐着数十位士子,正凝神听课。
讲席上,一位青袍男子立于案前,背影修长挺拔,衣襟随风微动。
“——《水经注》者,非止记山川形势,实为观天下治乱之理。”
那人语声清朗,字字分明。
“水有源,则流不竭;政有本,则国可久。
若治水而忘其源,徒修堤岸,终将崩溃;若治政而失其本,徒恃刑名,亦难久安。”
声音不疾不徐,却自带一股沉稳的力量,仿佛一泓清泉,缓缓注入心底。
昭华在旁轻声道:“竟是沈明渊。”
康宁微怔。
那位传闻中出身寒门、文才无双的状元郎,此刻就立在她眼前。
他眉目清俊,神态自若,说到要义时略抬手,神采飞扬。
他谈《水经注》,不只论山川,更说民生;不只说书义,更有天下之志。
“治国如治水,”他缓缓道,“贵在通其脉,察其势,而非堵之以力。
若能因势利导,则天下自安。”
康宁听得心神俱静。
她不曾见过哪位男子讲学时,竟能将冷硬的典籍讲得如此生动。
她忽然想起太子哥哥那日送她这部《水经注》时,曾笑言:“此书新有批注,字笔遒劲,理趣甚佳,可拿来打发时间。”
那时她只觉得字势俊逸,意境高远,如有浩然之气。
如今再听此人讲书,再忆那笔下风骨,心底陡然一动——那批注,莫非出自他手?
她怔怔地望着讲席上那道青影,心头忽生出一丝微热。
不是惊艳的悸动,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钦慕。
昭华偷偷瞧她一眼,轻声笑:“宁宁,你看得太认真了,再这样盯着,人家怕要察觉了。”
康宁回过神来,慌忙垂下目光,耳根染上一抹红。
她低声辩道:“我……只是觉得他说得好。”
昭华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好也罢,妙也罢,你可得记住,这沈大人如今可是满朝瞩目之人,若被人知你乔装来听,只怕要惹出笑话。”
“我知道的。”
康宁低声应着,却忍不住又抬眼看去。
此时讲堂窗外,风拂过帘,阳光斜斜洒下,落在沈明渊的侧颜上。
——出得崇文馆,天色微晚。
湖面映着霞光,波光粼粼。
昭华掩口打趣:“今日这一趟,值不值?”
康宁抱着怀中的书卷,神情怔怔:“值。”
她指尖轻抚着书封,那熟悉的《水经注》三个字似乎在发烫。
“那字、那意……原来真是他。”
风起,吹乱她鬓边几缕碎发。
远处钟声传来,她抬眼望向崇文馆方向,只见夕阳余晖染红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