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船划破碧溪,两侧枕河人家粉墙黛瓦,檐下垂着串串红椒与黄柑;酒旗挑在柳枝间,风一过,桃瓣与酒气一同落进水里。
小石桥弓背,木桥平肩,一座接一座,像给水流系上素色缎带。
女护卫轻撑竹篙,低声笑:“影主您瞧,这城只种桃柳,山脚上伸到山顶,亭、阁、楼、塔层层点翠,粉翠交叠,好看极了。”
山徒清立在船头,黑衣随风微漾,眸底映着花影,浅浅一笑。
忽然后方打闹声碎波而来,一只彩船如燕掠近,花阁几个小徒弟抱琴执扇,笑得鬓边花都颤,为首少女足尖一点,跃上影主船头,裙裾旋成桃色小旋风脆声唤:“山徒姐姐,一起去听学呀!”
她发间柳丝未稳,己带落三两绯瓣,静静飘在影主黑衣之上,像雪夜突然燃起星火。
影主微侧首,声线低寒:“越活越没规矩,行礼都省了?”
小花主咯咯一笑,一拳一掌“啪”地合于胸前,柳腰轻折,水袖泻成桃色瀑:“花阁慕容昙昙,见过影主——”尾音拖得甜腻。
影主抬手回礼,指尖却顺势掐住她不及一握的纤腰,将人揽至胸前,黑衣与粉裙贴得无缝;慕容昙昙轻“嗯”一声,耳尖瞬红。
山徒清冷脸俯唇贴玉耳,嗓音更低:“许久不见,小花主身段更胜往昔,勾人的本事也长进。”
慕容昙昙推她肩头,嗔中带笑:“传闻影阁最年轻的阁主,不与人近,今日倒会轻薄人。”
说话间船己擦岸,青石板阶湿苔生凉。
女护卫涟漪回禀:“影主,今夜宿此,明日便到雅阁。”
小花主顺势牵住影主手腕,拖着她跃上栈桥,粉靴踏水溅珠,回头眨眼:“姐姐,我替你挑房,临窗可见山塔灯火的那种。”
两袭衣影一冷一艳,在酒楼檐下,桃枝恰落瓣数片,旋在乌靴与绣鞋之间。
花阁客栈孤峙溪口,五层朱楼飞檐挂铜铃,夜风一过,声如碎玉。
正门洞开,内竟凿空成井厅,穹顶垂一盏百面琉璃灯,折出千缕彩光,正落中央圆台。
六名舞姬赤足踏鼓,腕上金铃随腰肢旋成花,裙幅漾开,像六朵倒卷的莲,把满楼酒客的呼吸都卷进鼓点。
环台皆设檀桌,梨花酿、桃酥、琥珀梅铺作小丘,隔间以鲛纱障,灯影透来,人影俱成水墨。
二楼回廊最适合俯瞰,凭栏处早排满各阁弟子,衣色分岭,窃议谁舞谁醉。
三楼西楼都是客房,五楼观景最佳。
慕容昙昙拽着即墨山徒清进门,绣鞋踩得楼板咚咚响,扬声唤:“小司——老规矩,二十间雅房,全要五楼,开窗对塔,闭窗听溪。”
柜台里转出青衣小司,算盘珠哗啦啦收势,赔笑作揖:“哎呦花小阁主,您可来了!
真不巧,今日有位公子财气壮,一口气包了三楼西楼所有上房,连走廊都封了。
要不您移步城东‘柳岸居’?
也是咱花阁产业,新换的湘妃帘。”
昙昙杏眼一挑,顺着小司目光望去。
楼梯口立两名浅黄劲装的弟子,胸口以银线绣“金”字,腰悬玉柄短刀,刀鞘鎏金,灯下一闪一闪。
她当即拔高嗓音,清脆滚过厅顶:“我当是谁这么阔气,原来金阁的‘娇弱’金公子呀!
怪道面生,我们花阁可养不出这般金贵的排场。”
满楼鼓声顿失节拍,酒客齐刷刷侧目。
黄衣弟子脸色涨红,抢前两步:“口放干净!
我公子名讳岂容你辱!”
说话间手己按刀。
山徒清微侧身,黑衣像一道暗幕隔开剑拔弩张,指尖在袖口一弹,一缕寒气顿时封住弟子脉门。
那人骇然退步,掌心冷汗淋漓,却再也拔不出半寸刀,楼上传来一声“住手”嗓音清冷,似雪落玉盘。
众人抬首,见西楼盘梯缓步下来一位年轻公子,素青锦袍,襟口以暗金线织水波,灯火映之,潋滟流动。
他腰束月白软带,悬一块羊脂玉,行步间佩环相撞,声音低而雅。
走上前,他先朝山徒清行礼,袖口垂落如鹤翅:“影阁主,久仰。
在下金阁长孙,江企川。”
随即又向慕容昙昙折袖,“花小阁主,方才弟子无礼,企川代为赔罪。”
山徒清还半礼,声音淡若夜雨:“江公子雅名,耳闻己久。
今日一见,果是‘雅’字当头。”
慕容昙昙本欲再讽,被对方温雅眸光一罩,倒像拳头打进棉絮,撇撇嘴回礼:“罢了,本姑娘今日心情好,不与小卒计较。”
江企川侧身让路,掌心向上,指节修长:“五楼尚有‘望山’‘听溪’两间雅房空着,可容二位。
余下几间客房,供随行弟子歇脚。
若不弃,请随我来。”
说罢抬手示意,黄衣弟子忙前头引路,腰弯得极低,再不敢抬头。
山徒清点头:“叨扰。”
慕容昙昙却三步并作两步蹦到楼梯中央,回头冲影主眨眼:“姐姐,我要‘望山’,推开窗就能看见塔尖那种。”
山徒清不语,只抬步跟上,黑衣与楼影融为一体。
待众人上楼,鼓声复起,却再无人有心赏舞。
一楼角落,几位别阁长老低声议论:“金阁与影阁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江企川却主动让房,真是稀奇。”
“哼,雅?
金阁的雅,向来标价不菲。”
西楼走廊铺陈暗红波斯毯,踩之无声。
江企川亲推“望山”房门,窗扇早己支起,一弯银月恰挂塔檐,塔铃轻晃,清音入户。
他取出一枚鎏金小牌放至案上:“此牌可调客栈所有暗卫,若需清静,摇铃即可。”
影主颔首致谢,昙昙却跑到窗前,探身出去摘风,回头笑:“江公子,谢啦!
改天请你喝我花阁秘酿‘桃夭’,保准你一杯倒!”
江企川低笑:“那就先谢过花阁主。”
终只拱手告退,门阖上,走廊灯火被隔成细线,他的侧脸在暗影里微微发亮,像一枚未出鞘的玉剑。
侍卫跟上,压低嗓音:“公子,影阁主冷若冰霜,花阁主却跳脱如火,两人怎搅到一处?”
江企川抚过栏杆,指下铜铃轻响,声音散在风里:“冰与火相济,才最不易熄灭。”
他回眸,望向己闭的房门,眼底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明日听学,怕是有趣得紧。”
灯影斜曳,西楼长廊重归寂静。
唯有塔铃与溪声互答,替这座不夜的花阁客栈,提前写下明日风云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