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三年冬,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苍茫。
沈遇青拢了拢身上那件雪白无瑕的狐裘,细密的绒毛衬得他玉琢般的面庞愈发清冷。
墨色的发丝间沾染了几片晶莹的雪花,他正欲踏上等候的马车,一只冻得青紫、沾满污渍的手猝然从旁侧的巷口伸出,死死抓住了他昂贵的衣摆,留下一个刺眼黏腻的污痕。
少年清秀的眉宇瞬间蹙起,眼底掠过一丝不悦。
身旁的随从反应极快,当即上前,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那只脏污的手。
巷口阴影深处传来一声极微弱的闷哼,随即再无声息,仿佛己被风雪吞没。
沈遇青脚步顿了顿,雪花无声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化作细微的水珠。
他默然片刻,竟转身折返回幽深的巷口,垂眸看见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少年蜷缩在雪地中,面色青白,气息微弱,己然昏迷。
那身破单衣根本抵不住这彻骨严寒。
“背上他。”
沈遇青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太多情绪。
随从虽诧异,却不敢多问,立即依言将那昏迷的小乞丐背起。
“不去画店了,”沈遇青重新拢了拢狐裘,仿佛要拂去某种不适感“去济春堂。”
“是,少爷。”
济春堂内,暖意融融,药香清淡悠远,与外界的酷寒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刚踏进门槛,一道慵懒略带戏谑的嗓音便从里间的屏风后传来:“今儿个吹的是哪阵西北风,竟把沈小少爷您这尊大佛吹到我这小庙来了?”
榭南山一身素色长衫,闲适地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医书,连头都未曾抬起。
“治人。”
沈遇青言简意赅,目光扫过室内。
榭南山这才慢悠悠放下书卷,饶有兴致地看向随从背上那个脏兮兮、几乎看不出模样的人影。
“哟,”他挑眉,唇角噙着惯有的玩味笑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少爷何时也发善心,做起这救死扶伤的买卖了?”
沈遇青并未理会他的调侃,自顾自走到一旁的黄花梨木椅前坐下,优雅地拂了拂衣摆,方才拎起红泥小炉上温着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白雾氤氲,模糊了他过于精致的眉眼。
“他欠我钱。”
少年嗓音平淡无波。
“欠钱?”
榭南山更好奇了,走上前打量着那小乞丐“就他?
能欠你沈少爷多少钱?”
“一百两。”
沈遇青抿了口茶。
“一百两?!”
榭南山几乎要笑出声,指着那小乞丐“你瞧瞧他这模样,把他拆骨剥皮论斤卖了,值不值一两银子都难说。
他怎么欠下的?
莫不是上辈子欠的?”
“他弄脏了我的衣服。”
沈遇青语气依旧平静,指尖点了点狐裘下摆那处显眼的污渍。
榭南山顺势望去,仔细打量那件狐裘,啧啧两声“这料子,是北地雪狐身上最软的那块皮子吧?
这绣工…精细巧妙,怕是出自天下第一绣坊‘云织苑’的大师傅之手。
这一件,确实价值不菲。
但…”他话锋一转,看向沈遇青“遇青,他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乞丐,你这一百两,未免太强人所难,不近人情了些。”
沈遇青闻言,终于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扫过榭南山,最终落在那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上。
沉默了片刻,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轻响。
“既然如此,”少年声音淡漠,却做出了决定“那就让他留下来,打工抵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