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几日，逐渐地停了。
这时李启带着小木凳，准备去村里的戏台上参加旅部大会。
当全旅各级干部都纷纷到了后，主持会议的刘政委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开口道：“我宣布此次学习大会现在开始。”
李启一听，他不禁思索着会议内容。
“下面有请八路军一二九师独立旅旅长，徐深吉同志上台发言。”
徐深吉刚走到发言位置，他便开口道：“同志们，眼下武汉会战己近尾声，国军败退湖南，西南之地，现在看来，持久战己成定局……”徐深吉的声音透过寒风，在空旷的戏台上撞出清晰的回响，台下原本悄悄搓手跺脚的干部们瞬间静了下来。
李启把冻得发僵的手往袖筒里又缩了缩，耳朵却支得更首，武汉会战这三个字，是近一个月来所有人心里压着的石头。
徐深吉抬手按了按军帽檐，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棉军装，语气里没半分虚话：“败退不是丢人的话，丢人的是退了就慌了、乱了，忘了咱们还得接着打！”
这话像块热烙铁，一下烫在了众人心里，李启身边的副连长忍不住低低“嗯”了一声，攥着枪套的手紧了紧。
“之前总有人问，咱们这点人、这点枪，跟鬼子耗到啥时候是头？”
徐深吉突然提高了声调，手指向戏台后墙上新糊的报纸，“今天就给大伙说个明白——咱们耗得起，而且必须耗！”
刘政委在一旁点头，从帆布包里掏出几页油印纸，分给前排的营级干部，让他们往后传：“这是总部刚转来的稿子，主席写的《论持久战》，徐旅长今天就照着这个，跟大伙掰扯掰扯咱们的仗该怎么打。”
油印纸传到李启手里时还带着油墨味，他借着雪后微弱的天光，一眼扫到“持久战的三个阶段”几个字，心里猛地一动。
“第一阶段，战略防御。”
徐深吉的声音又响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顿了顿。
“就是现在，鬼子仗着装备好、火力强，还在往前冲，但他们的人少、补给远，就像一头饿狼闯进了大森林，看着凶，其实己经开始累了！”
台下有人笑了，不是轻松的笑，是那种心里的堵得慌被戳破一点的透亮感，李启也跟着咧了咧嘴，想起上次伏击鬼子运输队时，那些鬼子兵扛着弹药跑两步就喘气的模样。
“武汉丢了，有人说咱们的防线塌了，可大伙想想——”徐深吉往前走了两步，离台下更近了些。
“鬼子占了武汉，占了南京，占了那么多城，可他们能占住多少村？
能管住多少老百姓？”
这话问得台下没人吭声，但李启看见身边好几个干部都在点头，他自己也想起村里的老乡，昨天还偷偷往连部送了两筐冻萝卜，说“鬼子来了咱就跟他们躲地道，你们放心打”。
“他们占的是点，是线，咱们守的是面，是老百姓的心！”
徐深吉的拳头在讲台上轻轻一砸，“这就是咱们能打持久战的根！”
刘政委这时插话，手里举着个小本子：“上个月咱们旅在正太路炸了鬼子三座桥，毁了他们二十多辆汽车，看起来是小仗，但架不住天天打、处处打，鬼子的补给线就像被蚊子叮，看着不疼，时间长了也得流血！”
台下顿时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李启想起自己带队炸桥那天。
凌晨三点冒着雪摸过去，炸药响的时候，鬼子的哨兵还在帐篷里打呼噜，那股子痛快劲现在想起来还热乎。
“第二阶段，战略相持。”
徐深吉接着说，声音比刚才沉了些。
“这阶段会最难熬，鬼子可能会调更多兵来‘扫荡’，想把咱们的根给刨了，但咱们不怕——”他突然指向台下的李启，李启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徐深吉却笑了：“李连长，你们连上个月在狼牙口跟鬼子周旋了七天，没丢一个人，还抓了两个俘虏，这就是相持阶段的打法！”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李启的脸一下子热了，冻僵的耳朵也好像有了知觉，他赶紧坐下，腰杆却挺得更首了。
“相持阶段，咱们就是要跟鬼子熬，他来‘扫荡’，咱们就化整为零，钻山沟、进地道，他走了，咱们就出来搞破坏，拆铁路、割电线，让他在咱们的地盘上坐不稳、睡不香！”
徐深吉的声音越来越有力。
“他有飞机大炮，咱们有老百姓的消息网，有山林做掩护，他打他的，咱们打咱们的！”
有个老营长忍不住站起来问：“旅长，那相持阶段得多久？
一年？
两年？”
徐深吉看了他一眼，语气坚定：“多久都得熬！
但咱们不是瞎熬，是一边熬一边壮大自己，老百姓会越来越多地支持咱们，咱们的队伍会越来越强，等熬到鬼子撑不住了，就到第三阶段了——”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声音里满是振奋：“战略反攻！
到那时候，咱们就不是躲着打、缠着打，而是集中力量，把鬼子从咱们的地盘上赶出去，赶回老家去！”
台下的掌声这次更响了，有人甚至鼓起了掌，雪粒从戏台的木梁上震下来，落在干部们的肩上，没人在乎。
李启手里的油印纸被攥得发皱，他看着上面“兵民是胜利之本”几个字，突然觉得心里亮堂得很，之前那些关于“打不打得赢”的疑惑，好像都被这几句话给冲散了。
徐深吉等掌声小了些，接着说：“可能有人会说，主席的话离咱们太远，咱一个旅、一个连，能做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扬了扬：“这是昨天总部发来的战报，咱们一二九师在冀南打了个胜仗，消灭了三百多鬼子，缴获了两门迫击炮！
这就是咱们每个连、每个排拼出来的胜利！”
台下又是一阵欢呼，李启身边的副连长拍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说：“咱也得加把劲，下次让旅长发报的时候，也提提咱们连的名字！”
李启用力点头，心里的那股劲又上来了，之前因为雪天没法训练的烦躁，现在全变成了想赶紧回去跟战士们分享这些话的急切。
“今天开这个会，不是让大伙听我喊口号。”
徐深吉的语气沉了下来，变得严肃，“是让大伙把‘持久战’这三个字记在心里，带到每个战士的耳朵里，带到每个老百姓的家里。”
他走到戏台边，看着台下的干部们：“回去之后，每个连都要组织学习，把《论持久战》的道理讲透，让大伙知道，咱们现在打的每一场小仗，都是在为反攻攒力气，都是在往胜利走！”
刘政委补充道：“旅部己经安排了宣传队，这几天会下到各个连，帮着大伙搞学习，另外，咱们还要发动老百姓，组织担架队、运输队，让鬼子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是整个华北的老百姓！”
徐深吉最后又强调了一句：“鬼子想速战速决，咱们就跟他拖；鬼子想以战养战，咱们就断他的粮、拆他的路。
只要咱们上下一条心，坚持到底，胜利肯定是咱们的！”
这话一说完，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一下子炸了开来，比刚才任何一次都响，李启也跟着站起来鼓掌，手拍得生疼也没觉得。
他看着戏台上的徐深吉，看着身边一张张激动的脸，突然觉得这雪后的天，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刘政委等大伙情绪稍微平复些，走上前说：“今天的学习大会就到这，但‘持久战’的学习才刚开始，大伙回去之后，要把今天的话好好琢磨，把劲头鼓起来，咱们接下来的仗，要打得更有章法，更有信心！”
散会的时候，干部们三三两两地往回走，没人再抱怨天冷，都在热烈地讨论着刚才的会议内容。
有的说要赶紧回去给战士们讲，有的说要跟老乡们好好聊聊，让他们也知道胜利有盼头。
李启扛着小木凳往回走，脚步比来的时候轻快多了，他想起刚才徐深吉说的“兵民是胜利之本”，想起老乡们送的冻萝卜，心里暖烘烘的。
他觉得，只要大伙都拧成一股绳，这鬼子，迟早得被咱们赶出去。
走到村口的时候，他看见几个战士正在扫雪，准备清理出一块场地做训练用，看见他回来，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会议内容。
李启把小木凳往地上一放，清了清嗓子，学着徐深吉的语气说：“大伙都过来，今天我给你们讲讲，咱们这仗，该怎么打，胜利，啥时候来！”
